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廊下悬挂的风铃随风摆动,提醒着天边飘来了又一朵乌云。
马上便要下雨。
扶桑的雨从来都是这般养人,一如扶桑女王的盛世美颜。
颜观自问也曾见过不少号称是美女的人,然而皆不如秋灵舞的容貌倾国倾城。
人如其名,女王陛下的形貌就如一曲灵动的舞蹈。
刚好,她修习的法门是扶桑世代相传的太阳神火,这便让这曲舞不仅灵动,而且如初生的朝阳一般夺目。
在寒冷的夜里没有谁不向往太阳的温暖和光辉,而颜观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因为太阳现在就躺在自己身边。
秋灵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慵懒地转过半个身,一只手搭上颜观的左肩。
“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女王陛下如是说道。
“那是自然。”颜观不由得有些得意。
“你知道吗,我曾经恨你。”秋灵舞直言不讳。
“那现在呢?”
“我还是恨你。”
“那和你恨的人在一起,感受怎么样?”颜观忍不住问道。
秋灵舞默然,半晌,搂着颜观的手又紧了紧。
颜观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我原本是恨你的,因为你父亲和祖父屠杀了我家人。我本该在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了你。那时的你,和我相比,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当然,现在的你还是如此。只是我已经想通了。”秋灵舞的话幽然轻沉,仿佛呓语。
颜观很知趣地保持沉默。
秋灵舞叹了口气:“那件事情,你是无辜的。所以我不应该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但是你凭什么比我幸运这么多,凭什么,我就如此这般倒霉?不光是我,还有薛熙蝉和赵氏兄弟,凭什么我们就要承受如此极大的代价?你们那般幸运,我们这般不幸,难道是我们德性有亏?技不如人?都不是。这个世界不公平。”
颜观感受着右肩处濡湿的衣衫,感到十分无奈:“这个世界不公平,你去恨这个世界不就好了,何必恨我?”
“呵,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我既然恨这个世界,当然便要恨你。”
颜观奇道:“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呀。如此说来,你莫非还恨自己?”
“不错,我恨自己何以倒霉到出生在这个世界中。我还恨我不够强大,不能手刃仇人!”
颜观默然。
“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的父亲和祖父,你会如何?”
秋灵舞目光炯炯,直视颜观,令颜观不忍直视。
“可以不要有那么一天吗?”颜观哀求。
“不可以。”秋灵舞显然已经下了极大的决心,面对爱人的乞求不为所动。
“那我怎么办?”颜观哀问。
“所以,你要做出选择。”秋灵舞寸步不让,“我,还是他们。”
颜观摸了摸眼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白离曾经与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不应该付出代价,所有的怨恨和愤怒都要算在那些犯下过错的人头上。有罪的人如果不能接受审判、服从制裁,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难道凭着你心里的慈悲,便可以让那些作恶的人立地成佛?”
颜观叫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那是我的家人!你说他们是作恶的人,可是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你难道要我帮你去杀他们?你不要忘了,我毕竟是天机阁的人。”
秋灵舞收回了手臂:“是啊,你毕竟是天机阁的人,难道你不能至少保持中立?”
“如果保持中立,那又怎能算是天机阁的人?”
秋灵舞怒道:“为虎作伥、欺善怕恶,难道就是你们天机阁的做派?那些年来,你们犯下的罪难道还少吗?你以为朝廷疏远你们,真的是因为你们地处广陵的缘故?那是天下人对你们不服!和你们比起来,那天霜宫几乎可以算是与世无争了!”
“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颜观黯然。
“不得已而作恶,就不是作恶了吗?我们当年可有做过任何对不住你们的事情?再说我扶桑当年也是你们的盟友!你们因为南阳王的结盟之言,便背信弃义,要覆灭我扶桑王室。现在呢?你们得到了什么好处?”秋灵舞坐起身来,咆哮道。
颜观撇过脸去,竟是捂住枕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哼,一点气概也没有,真是枉我这么看重你。”秋灵舞恨恨起床,摔门而去。
…………
…………
整备数月,柳玄不仅稳固了渔阳郡,而且向东北方开疆拓土,攻取了右北平。
朝廷封柳玄为渔阳公、左右北平太守。
左北平还没打下来就封了,左北平城主感到很慌,急忙与柳玄媾和,派遣使节送礼,乃至于送了儿子来做人质。
柳玄一并笑纳。
是夜良辰,柳玄与汤镜围炉夜话。
汤镜来北境之后功勋赫然,可以说一手搭建起了柳玄的整个班底。
柳玄常将他与张良、萧何相比,众人无有不服者。
按照剧本,汤镜该在柳玄称王或称帝之后当个丞相,封个公侯,再入个功臣阁。
不过现在的情节不一样的是,柳玄是个女子,于是似乎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可能。
炉火映着柳玄的脸庞。脸上有三道剑伤,最深的一道从眉心上方一直划过左边的眉骨,直指鬓发。这是上个月进攻右北平的时候留下的。虽然已经痊愈,但汤镜看着这一剑,仍像是划在自己心上一般。
汤镜给柳玄倒了一杯茶。
柳玄端过茶,喝了一口:“你知道吗,你们扶桑的事情,都是我父亲做的。”
汤镜一怔,随即放松下来,躺在了椅背上,笑着摇了摇头。
柳玄瞪眼:“怎么,你不信?”
“我信。”
“有意见?”
汤镜又一怔:“当然有意见,我们扶桑那么惨,还不允许我有点意见?若不是朝廷号令不行,长沙王确实弱的可以,而今扶桑连同海军该当已经被剿灭了才对。”
柳玄垂目:“你怪我?”
汤镜叹了口气:“不,我不怪你。”
柳玄奇道:“你方才还有意见,现在却不怪我。”
“我有意见,那是对南阳王,是对偏心的朝廷,是对天机阁跌出昏招,却不是对你。况且我与你一样,都是离祖创业之人。祖地的境遇,对我来说不过是记忆和现实的一道叠影罢了,并不能改变什么。”
柳玄也叹了口气,眼神却发亮:“是啊,我们都是离祖创业之人。”
汤镜忽然从不知何处取出一只精致的匣子,放在柳玄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为你准备的,打开看看吧。”
柳玄伸手打开,匣中躺着一枚发着幽蓝光泽的发簪。发簪的本体由星辰云铁打造,中间还以十二道赤龙金丝铸造为一条盘绕其上的金龙。在那金龙的眼睛处,镶嵌着一枚魂凝白玉做成的珠子。金龙和这枚白玉珠刚好构成了一个四级防御法阵。
这不仅是一枚顶级的首饰,还是一件顶级的法器。
“这……是哪里来的?”柳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白离赠与我的,换我以后帮他办一件事情。”
“白离又是怎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说巫山王是出了名的壕。郁函川不是提到过他从巫山王宝库里面取走的那件盔甲么。顺手再取一件,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谢你。”
巫山王因为他的壕,已然莫名其妙地背了不少的锅。所谓债多不愁,还真不怕多这么一件无关痛痒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