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一行四人辗转急驰,来到了中皇山。
马车内积攒的零碎东西是越来越多,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谢红妆喜欢便一样一样往车里摆,朝大兴也不管她仍旧笑得开心,两人在马车里家长里短谈笑风生,七斤在一旁如杵棍子插不了话,李成仁呢,就自觉去马车外当了车夫.......倒忘说李成仁了,明明是李家贵公子可一点派头也无,回想起当初初次遇见时候的贵气凌人,谁能想到有今天的情形,七斤每每想起都要一阵偷笑。
只听三叔温和说道:“这些日子加紧赶路便一起同行,等在沧州到了齐云山看论剑的时候,你们就得与我分开了……到时候难免要动手动脚,我倒是无所谓,要是光明正大的来带着你们也无妨,可就怕那些人使不要脸的阴域伎俩,七斤你放心,你身上的大还丹丹力已经彻底封存,再无气息外漏,沿途稍作装扮也就无人能识,跟着我去龙潭虎穴倒不如当个旁观者。谢丫头,你也不要在称我前辈了,要不介意,现在你随七斤唤我三叔便好。”
谢红妆听了朝大兴说话难免羞涩,七斤听了朝大兴的话却为之一怔,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下意识里不想往深入里想,直到听见龙潭虎穴四个字,才明白事情的非比寻常与危险,不由有些忧色。
明知是龙潭虎穴却还要往里面闯,这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意思,先前问过三叔关于还击的事情,三叔语焉不详,难道说现在想通了,做下决定了?
担心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无论齐云山是如何凶险的龙潭虎穴,他都得去看一看,这是说好了的,目标既定就要说方法,三叔这种级别的大人物总不能像个无名小辈去参观吧......事情在决定下的一瞬间,矛盾就产生了。
七斤没有说话,没有说小心或者逃避一类的话,他只是提起了鱼鳞剑,剑甲清脆的叮当响声把他的担心与忧虑传达的非常清楚。
朝大兴一笑说道:“无妨,你不是说要看论剑吗,照沧州论剑的流程来看恐怕是不行了,总得想想别的办法,而且一帮小辈比剑也没看头,你要看,那就看一场厉害的。”
言语很平静温和,语速依旧缓慢,所说的内容非常简单清晰,传达的信息也不多……但一阵凉风吹过,七斤一个寒颤,若说上一个瞬间他不明白三叔的决定是不是还击到了,那么这一个瞬间,他便已经确定了,这次,有人要倒大霉了!
三叔用一个简单清晰而强大的逻辑,轻描淡写说了一件大事。
河北道上的风不停地吹,吹散了花枝上的春红,鲜花飘洒纷飞然后无声无息地地落在地上,被滚滚的车轮与马蹄碾压成泥,烈阳从云层后方探出头,毫不留情地向大地投以炙热的目光,蝉声越来越大,春风已经不再温和。
打眼看了一眼窗外非同寻常的景象,七斤明白,在以三叔这句话为分界点,夏天已经到了。
……
……
风声渐停,却听车马喧嘶不歇,一派人声鼎沸,七斤探出头来一瞧,前方官道上人头簇拥,却是一处集市。
寻人问过之后才明白原来是到了中皇山,抬眼看群山叠翠,流水环绕,中皇山更是其中佼佼者,上有宫殿宏伟独特,山麓之上依稀可见石室,内刻佛像。
这都不算什么,刚才老者介绍时说了,中皇山山下朝元官、停骖宫、广生宫和碑坊不假,但要数圣地还得是山上奇绝二景。
一为蜗皇宫,山上娲皇宫依山就势,紧傍悬崖,通体近二十丈,铁索系于崖壁,可谓巧借天然,世人称之为“天造地设之境”,究其由来,是北齐文宣帝所建离宫,初开三石室,雕数尊神像于山顶,称“蜗皇宫”,奉圣祖女娲;二为摩崖刻经,娲皇阁外山崖上摩崖刻经六部,通体为魏碑书法,深得其精髓,称之“银钩铁画,天下绝奇”毫不为过,所刻经文内容,均属佛教经典,世之罕见。
北齐至大隋以来,佛兴正盛,当地三月末前后在此设有庙会,游客自天南地北来参庙,盛况空前,其中不乏有河北巨富与达官显贵前来拜佛请愿,随行小厮仆人连带镖师护院就自然要多一些,这才显得中皇山附近车马喧嘶。
官道两边绵延十里,皆是豪车骏马,小厮衣裳也较为华丽,反倒是贫贱之人在最外一层,难道佛光普照也因人而异的?听了老者详细介绍,七斤一行人都觉神异,谢红妆吱吱呀呀了两声游玩之心跃跃欲试。
朝大兴见了一笑:“虽然着急赶路,但既然恰逢庙会看看也好,也不差那一点两点时间。”
说好了前后事,朝大兴带着七斤与谢红妆一同上山,李成仁自然被留下来看马车,一行人好不容易冲出人海,再往前便是有钱有势的富人霸占的江畔,有许多虎背熊腰的健硕仆役抱手而立,威慑寻常百姓不敢轻易进去,不过自然吓不到七斤三人,大步迈开上山,诸多客卿护院见三人佩剑悬刀,孔武有力,又见为首的朝大兴蜀锦玉带,不敢拦截。
沿途所见车马排列,有挑担小贩在要道摆摊,所卖货物新奇不一,谢红妆看了流连忘返,被七斤一声呵斥拽着才走得动道。拾阶而上,碧绿翠红,佛碑经刻琳琅满目,佛性与禅意鼓鼓荡荡,极其显眼。
七斤拽着谢红妆直走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这小娘们正有败家的潜质,往兜里装东西的速度不慢,另一方面是山上有些蹊跷,七斤上山参看庙会领悟佛偈之余,却总有一丝疑虑,周围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出现的时机地点都不对,若有若无的敌意只是一现便被收于平静之内,但总归是不对,七斤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感觉却真的出了问题,他面色不变保持着处事不惊的范畴,观察气机,持剑屏气凝神。
朝大兴的神色就比七斤来的稳重许多,这也是七斤察觉到危险仍旧不慌不忙上山的底气所在。
越攀越高,依稀可见蜗皇宫模样,娲皇宫山门坐东朝西而建,有三孔砖砌拱门组成。左右写着牌坊“凤山名隆仙岛”,“神仙势压十洲”,上额书写“娲皇古迹”。走过牌坊,东面峭壁上有北齐时的磨崖刻经,再往前走是石券门,顶上建鼓楼,券额上刻着“中州胜景”四个大字,蔚然壮观。
娲皇阁则是真正有近二十丈的阁楼,倚山岩矗立,结构凌虚,地势独特,巧夺天工,妙不可言的好去处。
上了山不久,在蜗皇宫请了愿烧了香,只觉寒风萧瑟,不光是山顶风头过高的缘故,周围众人稀疏也有原因,蓦然回首一看,以他们三人为中心,附近游客逐渐扩散,仿佛有一道气墙隔离,果然如此,到了山顶,敌意就愈发明显了,之山崖边拉着一颗小树踮起脚跟看上下,七斤只稍微一眼就很快收回,山顶又高,山下也没水,要是从这里往下跳,那肯定是不行的。转头一看三叔,三叔持剑负手而立,眺望云面上起起伏伏,睥睨天下......这场景七斤见过,在小镇子那座不知名的山峰上,三叔也时常是这颜色,意气风发是不假,可现在毕竟比当初要高上许多......
七斤只瞥了一眼越来越多游侠聚集的场景,转头看着朝大兴问道:“三叔?”
毋需多说,朝大兴便明白七斤要说什么,神情自若的他轻轻点头道:“嗯,中皇山上蜗皇宫,楼阁共为三层,一层名为清虚阁,二层名为造化阁,三层名为补天阁,你明白了?”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七斤也明白了,转头再望了一样蜗皇宫,尤其是第三层顶上那九脊各封有鸾兽的斗拱硫璃,持剑在手,试探性地问道:“魔宗补天阁?”
朝大兴笑道:“嗯~~”
蜗皇宫第三层名为“补天阁”,可不就跟魔道宗门是一个称号,七斤没好气一翻白眼,埋怨道:“三叔,你怎么也不早说。”
朝大兴神情平常,摇头道:“这是魔宗补天阁所在之地,山后面还有一个补天谷,就是他补天阁的山门所在,他补天阁掌教叫吴凌霄,我们一般叫他吴棒槌,没多大本事,门下的弟子也没不成器,不用怕他,见了面,你直接叫他吴棒槌就是了,带你来看一看是好事,光说又说不清。”
七斤再抱怨道:“可也不经这么吓唬人的啊!”
朝大兴不以为然,继续道:“补天谷内设有种种机关,他们说是补天阁山门所在,其实不然,补天谷只是外门,真正的内门还在蜗皇宫里第三层的补天阁里,这事当世知道的不多,却也有那么几个,他们还沾沾自喜以为稳妥,正是可笑,你猜猜看,到底在哪?”
朝大兴既然说了在第三层的补天阁里,又问在哪,这问题就不难猜,七斤瞅了眼蜗皇宫第三层补天阁,微微一怔,问道:“是在山壁里?”
朝大兴点头讥笑道:“在第三层补天阁后有一道机关,打开你就知道,山壁竟被他们掏空了,可惜了好好一座山。你要是有一天要杀尽魔宗,门门道道就得理清楚,免得有所遗漏,百死不僵。”
蜗皇宫分三层背山而立,却不想身后山壁竟被镂空了?七斤实在难以想象多么鬼斧神工才能有如此杰作!
朝大兴说的话并没有丝毫忌讳,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减弱一分两分,这么大的干系,人家宗门里最私密的事情,难道就不怕引来补天阁教众的怒气吗?还真是随性且霸道,七斤在心底里不断腹诽自家三叔。一切的一切,也没有隐瞒谢红妆,小姑娘现在听的目瞪口呆,不过情况还是要比七斤好一些。
朝大兴看到七斤时不时账目眺望,看着山顶高乎百丈却又要忍住恐惧一点一点测量跳崖的种种方式,忍不住笑了笑,道:“七斤,怕也不是时候,你瞧,人家已经来了.....”
来的是一堆人,山顶顿时就变天了,乌云滚滚的模样好不吓人,山腰上的拉着华贵马车的骏马立刻受了惊吓,狂奔着嘶吼着扯断拉车的缰绳意图冲下半山腰,互相之间碰撞戾气滋生,更是忍不住抬蹄长鸣一声要与同类厮杀个痛快,却又下意识里畏怯山顶的乌云想要避开,惧怕,愤然、慌乱,各式各样的想法影响了它们的动作,显得笨拙,稍虚弱一些的瘦马险些被踢下山崖,一切都变得混乱。
来的一帮杂七杂八各持刀剑的人,是特有的魔宗散乱的阵型,为首的老头精神矍铄,可七斤一看就笑了,自然而然明白三叔所说吴棒槌的称号由来,跟修为什么的没太大关系,只因老头一张脸长的太长如同马脸,不是棒槌是什么?
一大堆人站在下方石阶却没人敢上来,包括那位吴棒槌也是如此,挑了个离朝大兴足够远的地方,再不敢上前,心情郁闷问道:“朝大兴,我补天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没惹你,怎么忽然来我补天阁闹事?!”
朝大兴自负轻笑道:“你要是再说一句闹事我可就真闹事了,怎么,你们占了这么好的风水就不准别人来看看了,你们开个庙会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银子,朝某不稀罕说你。朝某路过此地,小辈们要上来游玩是看的起你,别自讨苦吃,你说呢,吴棒槌?谢丫头,你可知这个‘吴棒槌’的由来?”
七斤时刻提防着台阶下的众人,他可不像三叔般对十步开外的剑拔弩张毫不在意,只是一听到三叔问谢红妆“吴棒槌”的由来,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要坏事,果然不出意料在不久后听到两声清脆的银铃笑声,七斤慌忙瞪谢红妆一眼,谢红妆也察觉到了不妥,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只是一双俏眼一闪一闪的,倒更像是在挑衅。
七斤憋住笑看吴凌霄,难怪能凌霄,原来是一张马脸太长,一般人长就长了,可他倒好,偏偏要加上凌霄两个字,不是把人往那方面引是什么?
吴凌霄翻了个白眼。
朝大兴刚才与谢红妆说话十分大声,他听的清楚,不光他听得清楚,石街下的一帮教徒应该都听得清楚,但他仍旧没有任何表示,没嚷嚷也没发脾气,挥手喝退教众退到石阶最下的位置,微笑喊道:“朝大兴,山上石刻壁经多不胜数,你要参就好好参,可别弄坏了。”
说完就要走,就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疑惑不解,七斤不由咦了一声,瞧了眼依旧风淡云轻的三叔,咽了口口水,然后大起胆子。
拿手指指着一帮人中的一个,笑眯眯道:“那位仁兄留一下.....”
那位仁兄,是老熟人,孔家下一任家主,孔难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