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打量那个青袍儒生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准确地说，是在打量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为何要派一个接引人过来？”儒雅男子的表情在微微困惑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不过就算派谁来都阻止不了我就是了。”
“你要干什么？”林平不由得发问，哪怕他发现了对方不是他的工作对象，却依然没什么离开的打算。况且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就这么抽身离开也未免太神经大条了。
“创造奇迹。”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到，一反刚才的冷静自持，甚至透出了点疯狂的意味，“这个位面需要被革新，历史将要被改写——人类将自己取得属于自己的未来。”
什么意思？林平尚未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刚要这样发问，就见着那个男子点开光脑，选择了扬声模式。
“人啊——”听见他清晰的声音，下方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人群，他没有丝毫怯场，只是用镇静而平稳的声音继续道，“我的同胞，我的种族。”
“我们现在正踩在极度危险的深渊边沿，如果说起这深渊的名字，只有一个名词最为符合它——异人。”他举起双手，如同国王在接受万民的膜拜，又拥有着神明一般的悲悯眼神。广场上传来的声浪更为巨大，林平看见支路上的人们也如同水滴一般涌来，汇入了这片汪洋，他才发现正在演说的这个家伙把商业区分布的所有扬声器都接通了。
“异人不同于人！也绝不会成为人！他们觊觎这这个位面，同时妄图同化我们的文明！”说完这话，他俯首看向广场上的人们——里面还是夹杂着许多异人的，不过现在他们都骚动了起来，隐约听得到对他这番话的轻视。
林平严肃了起来，或者说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对方想要做些什么，知道了动机后再行动自然方便许多，于是他厉声反驳道：“这种观点是位面时代初期人类对旅行者的误解！高级文明自然会冲击到低级文明，这是无可奈何的！旅行者们也很努力地维护人类文明的繁荣。不要再站在这里扰乱社会治安了！”
“啊，低级文明……”男子嗤笑一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放了林平对扬声器的权限，林平的责问也是传到了人群中，引起众人的附和，“是什么时候，你开始一口一个低级文明来称呼它的？低级？孕育了我们的文明？”
“不，它是无比高贵和强大的存在，它凌驾于我们之上——原本只要人类不灭，文明永存……但现在呢？看看你，看看你们吧！”男子回头看着林平，犹如在看一条丧家之犬的目光扫视着林平全身，“它在被同化，它开始逐渐变得虚弱，因为你们的驯服。你们被潜移默化成了异人豢养的家畜！”
林平咬紧了他的后槽牙，终于忍不住讥诮地嘲讽回去：“家畜？你为什么会说自己的同胞是家畜？何况旅行者为人类带来了进步而不是暴政！”
林平越想越生气，任谁也不喜欢被人这样子轻贱地对待。何况对方正拿着几百年前古人的观点在和他辩证……说不通的疯子！现在这种时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对啊，进步。但正因为带来的是进步才让人害怕。”男子不再看他，扭过头去，“它们随时可以同化我们，但我们呢？没有一丝抵抗的气力。”
光是和他说了几句话，林平就被气得够呛。说到底这就是场诡辩，因为未来还没发生，所以可以妄加猜测。可是文明真的存在彻底同化这样的概念吗？几曾何时，旅行者初至地球，人类也是同样惊慌失措。然而几百年后，人类得到了进步——真正的文明从不畏惧被同化，实际上文明之间就是通过互相的同化与摩擦才会进步。
但现在，与几百年前相同的观点再次被提了出来，就在他面前，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在众人前叫嚣着。林平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电子激光束，似乎正随时准备着把这个扰乱治安的人给麻痹后带回疗养院。
男子背对着他，没有丝毫防备，依旧在宣扬着他的观点——即使这已经引起了底下一部分人的不满。
“真理从不畏惧探究，但是我们没有一试的机会！”男子的眼中充满了狂热，“为了构筑新的世界！为了让人类的文明永存！反抗啊！我的手足！应当用血肉构筑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从背后被林平圈住，将他从高楼边沿死命拉到了靠里点的位置。对方意外地十分配合，林平却没有大意，抽出电子束就想把他弄晕。
就在林平打开激光束的瞬间，他看到怀中被他禁锢住的男子露出了个诡异的狂热笑容。
“那么第一个——就由我开始吧！人类的改革！”
这时，林平的光束正好从背后捅向他。不过很显然这不再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对方的脑袋在这一瞬间炸开来，白花花的脑浆四射，糊了林平一脸。
“……”
林平呆愣地怀抱着那具无头的尸体，默默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脑袋里乱哄哄的，像是有千万只蜜蜂飞舞的声音炸响。广场上的人群也同样诡异地静了一点，随即便爆发出更强烈的声响。
半晌，林平才松开自己的胳膊，看着青衫的无头死尸滚到了一边，半个挂出了大楼，拖拽出一道不和谐的血色痕迹。
那个时候，林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维自由自在地发散着，隐隐地，他又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这样愚蠢的理由死去呢？
那具尸体，几分钟前还是一个活人，并且兴致冲冲地想要改革——为了不可视，子虚乌有的未来。
铁锈味浓郁到了无以复加的态度，林平平静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脑浆，然后半弯着腰在那边干呕。
他呕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有混杂着血丝的涎水缓慢地滴落到一片血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