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夜落夜静港,霜覆雪泣影无孤,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死滩头漫天哀。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将。”王继汐看着杨业右臂泊泊流血的伤口,不觉动容道。
王继汐心中明白杨业是闽军阵营中最一流的将领,虎大威尚且不及,纵然是黑云将军柴可宏在,怕也不是对手。不过,他赞赏的不是杨业的临危不惧和英勇无畏,而是伤到杨业的那个人。那就是眼前的大宋天子。但见他挥舞马槊左砍右杀,丝毫看不出刚刚挫伤闽国第一上将的样子。
“没有办法了。”王继汐咬了咬嘴唇,下了最后的决心。这天下本就是与眼前的这个人相争,但不能被他绊住统一天下的脚步。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弓箭手何在!”
在王继汐厉声呼喝下,闽军的弓箭手迅速集结了起来,显然是要发动箭雨阵。可是两军此刻正绞杀在一起,这样发动进攻,难免要发生无差别的伤亡了。
“且慢!”南宫灏于心不忍,策马上前道:“这样做难免杀伤我军将士。大王,大局已定。不如让我上前试一试,如若不成,再射不迟。”
王继汐望了望杨业右臂上的伤口,再眺望了远处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披头散发,所向披靡的赵匡胤,这才回过头瞧瞧身子颇有些单薄的南宫灏,虽然有些不太信他能比自己手下的大将还能更有武力,不过正如他所说,胜券在握,也不急在一时,也不好拨了功臣的面子,就略略颔首。正要派将领护送他到阵上时,却见南宫灏竟然一个人就先行脱阵而出。
“殿前都检点赵大将军!下官有礼了。”在这之前的闽军檄文中都是称呼赵匡胤为反贼,而这次南宫灏一反常态的深施了一礼,称呼对方在前朝时的官讳。
南宫灏这声行礼,勾起了当年的往事,才让人马半血的赵匡胤这才稍稍恢复了点冷静,以王者般威严的语气问道:“来者何人?将欲何为?”
“下官乃是闽王帐下书笔小吏的南宫灏,赵大将军,听下官一言,再战不迟。”
“南宫灏!”作为一个天子和三军统帅,赵匡胤当然对闽国的军情人物了如指掌,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小角色,于是就丢下一个被他夹死在臂膀间的一具闽军战将的尸体,收敛怒容道:“有屁就放。”
“大将军,您且四处看看。”南宫灏挥鞭指向四周,赵匡胤顺其所指一望,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闽军的旗帜人潮,宋军的人马却是越杀越少,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倾覆只在片刻间而已。南宫灏的用意很是明显,赵匡胤何等充满,早已了然。
“大势既已如此,何必再造杀伤,涂炭......”
南宫灏话说到一半尚未说完,就见赵匡胤虎躯一侧,摆手示意他不用在讲下去,而是落寞的走回本军。
“中丞没有成功吗?”见南宫灏无言地回到自己身边,王继汐料想事情没办成,就挥手招呼手下的弓箭手,准备放箭。
“不用了。”南宫灏的眼神中流露出悲悯,缓缓拱手道:“等等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而此刻,赵匡胤收兵回到了本阵之中,身边只带着赵普一人。
“陛下,为什么不打了?”手下都是跟随赵匡胤征战多年的虎狼好战之士,并不怯战。
但赵匡胤没有理会众将,而是带着赵普离开到了,来到营中一处高台。
“朕死之后。”赵匡胤在高台土坡上树立的一面大宋赵旗下,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白绢帛,显然是珍藏已久,对身旁的心腹重臣赵普说道:“你就用这张白绢帛覆住朕的脸吧。”
“这。”赵普有些惶恐道。
“这张白绢帛是先帝世宗皇帝在朕还只是一个小校时赐给朕的第一份礼物。可惜君臣之遇,朕不能善始善终,无颜再见先帝。”赵匡胤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陛下,您这是。”赵普扑通一声跪倒,哭道:“天命所归,陛下不过是承运而已。何况,陛下善待世宗皇帝遗孤,也是前朝所未有,何必如此。”
“即使不为夺位之事,朕不仅未能完成先帝一统天下的宏愿,还将中原的大好江山,拱手让给闽王,也是朕之罪也。”赵匡胤摇摇头说道:“朕身为天子,岂能为他人阶下之囚,君王死社稷,如此而已。闽王有收拾天下的野心,朕死之后,就算是为收拢人心,他也会善待朕的部下子民的,毕竟这些都将是他的部下子民。你自朕拜将以来就入朕幕府,是朕最为倚重的心腹,朕的后事和家眷,就委托与你啦。”
“陛下!”赵普伏地痛哭了起来。
赵匡胤说完就不再理会赵普的哀求,拔出佩剑,横剑自刎,一代天骄自此陨落。
随之而来的哭声从宋军大营中弥漫开来,宋军将士听说皇帝驾崩,再也无心战事,抛下手中如性命一般的甲兵刀戈,伏地嚎啕大哭起来。能有这样的场景并非偶然,不同于其他军阀和贵二代,赵匡胤虽出身将门世家,但少小游侠,进入军队后也是靠着军功一步步发迹。所以能有这样的军功,和同士兵同甘共苦,三军用命是分不开的。赵匡胤善罚分明,善待部下,因而广受爱戴。一人死而三军哀,此情此景,就是作为胜利者的闽王王继汐也不觉为之动容。
“贵国天子可有什么遗言。”王继汐策马上前,检视了赵匡胤的遗体,不再用窃国反贼称呼对方。
赵普一脸哀容,将赵匡胤临死前的遗言大意转告了王继汐,他边说着,身旁的宋军将士泪眼横流,越发难以自禁。
王继汐下马,在赵匡胤的遗体前默哀良久后,说道:“宋皇帝的话所言不差,他的部下子民也就是本王的部下子民,宋皇帝怎么待你们,本王也将如何待你们。”
此时,王继汐不再以大周皇帝的勤王之师,俨然是中原新主,当朝天下的口吻朝着全体宋军讲了这番话,随后转身对赵普说道:“宋皇帝说要将后事托付于你,那你说吧,你要怎么处理他的后事。”
“罪臣只愿大王能厚葬故主。”赵普哀毁过度抽噎道。
“厚葬,不行!”王继汐摇摇头,一口拒绝。宋人既感失望,也觉得理所应当。
“本王要以天子之礼,举宋皇帝举行国葬。”王继汐一番话出,全体宋军经过短暂错愕后,伏地山呼万岁。由此,中原数十万宋朝禁军尽归王继汐掌握。
在宋军山呼海啸的谢恩声中,有个人却怀着诡异的心情在一旁不安的躁动。他就是闽王国的礼部尚书许贺文。
许贺文策马来到尚沉浸在致君尧舜成就感的南宫灏身边,低声道:“中丞,还记得大王说的那句话么。”
“什么话?”南宫灏一脸兴奋地问道。
“半部论语治天下!”
“这。”南宫灏这才想起,这是闽王在和重臣讨论宋朝君臣风流人物时,对赵普的一句评价,闽王对此人似乎极为看重,明白许贺文话里有话后,南宫灏试探着问道:“许大人此话何意?”
“大王对此人青睐有加,有心重用,难道中丞不明白了。”
“应该是这样的。赵普是北方重臣,颇有威望,陛下要绥靖中原,自然免不了要重用这样的人。”
“可是,中丞,您才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呀。”许贺文眼中掠过一丝狡黠道:“如果只是表面上的优待尊享也无所谓。可赵普这样一个能策动兵变的谋臣岂是池中之物。大王常说,他可是有宰相之才呀。此人若受大王重用,我等这样毫无志气的小人物固然微不足道,只怕中丞您不能长保安泰。当然啦,中丞您志向高雅不与人争高下,可是不保尊位重权也就罢了,要是赵普为攀附实力,反咬一口,在大王身旁吹狡兔死走狗烹的阴风,那你我这样的犬马之人,只怕不能有个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