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人留名,万里从戎岂为名,如今成败随风散,再看是非成笑谈。
定州城外风声鹤唳,满城军民人心惶惶。本就处在宋辽边境的界城,此刻更显得凄惨肃穆,不是因为契丹铁骑的大兵压境,而是南方战火的不断烧近。
不过,镇守定州,以侍中衔,充北面缘边兵马都部署的韩令坤依旧神情自若,倒不是为定州城防的坚固感到自信,也不是因为对帐下三万多守边将士的骁勇满意,而是因为他的南面还有一座沧州城。老部下李谷正领着两万军士镇守在那里。虽然李谷连续发来的求救告急军报,他无意回复,但这也正面闽军尚未兵临城下。起码定州暂时是安全。
可是,这样的安全又能维持到几时呢?十万闽军横扫而来,气吞河山,全取河北的架势已是显而易见,闽王王继汐又怎么能安然地让自己的定州城幸免其外。每想到这,韩令坤都头疼得辗转难眠。所幸就不去想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当快乐时且快乐,也不管明日天灾人祸。
这一夜与众将欢宴至晚,韩令坤带着满身酒气,在侍女的搀扶下,往自己爱妾的房间走去,这一夜又将是一次颠龙倒凤的欢乐场。
推开房门,眼前芙蓉帐暖红烛摇,软垫摇移情难禁。虽不见佳人褪裳以待,但床上红纱之后隐约的美人影反而更让人心动。
“美人,我来了。”韩令坤一把推开左右,冲上了软床。左右识趣地合上门退了出去。
可正当韩令坤一把掀开芙蓉红纱,扑向美人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一下把韩令坤的酒意吓散大半。凭着多年戎马疆场,他不用看,也能从那铭心刻骨的凉意中猜到,此刻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只需要片刻间的用力,自己的小命就拜拜了。
“壮士,把刀放下,你想要什么,都好说。要钱要女人都可以。”韩令坤的第一反应是府内进了贼人。这在唐亡之后的乱世是常有之事。毕竟,军阀和政府的兵力都去争权夺势了,老百姓的死活哪里顾得上,匪寇横行就再所难免。其中不免有一些胆大的巨寇大盗敢于抢劫富户大吏,甚至是军阀官员,毕竟风险与收获总是等价的,那个年代,谁还比他们更有钱。
“大帅,您也太小看我们了。”这时,从床帏背后又走出一个人影,背手缓缓说道:“我们不要大帅您一枚铜钱,还要送给您一座金山银海。”
“什么?”恢复了八分清醒的韩令坤努力挣大眼睛才看前眼前的中年男子,竟是一副官宦的装扮,却不是大宋的服饰,但很是熟悉,摇摇脑袋,努力回想,这才想起,这不是大周朝的官服吗?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什么,方才的惊恐这才镇定下来,再瞥一眼正拿刀夹在他脖子上的女刺客,见她眼神不是撇向那中年男子,看样子是隶属关系,这才为自己的生命放下心来,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是前朝的遗老么?为要什么说要送我一座金山银海。既然是送我一套金山银海,又何必刀刃相向。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说着,他试图伸手将脖子上的匕首挡开,无论对方目的为何,保住小命总是第一位的。
哪知那名女刺客非但不放下匕首,反而更往前顶上一份。
“大帅虎威,我们怎敢轻怠。外头有大帅三万雄兵,只要振臂一呼,我们两个马上就会被万仞分尸。所以还是请大帅暂且忍耐一下。我们话说完就走。只要我们不受伤害,也绝不敢伤害大帅。”那名中年官员虚势鞠躬,以作谦辞。
“你!”韩令坤心下正有恼怒,可刀架脖子上也不好撕破脸,只好坐了下来,无奈地问道:“你一副大周官员的服饰,莫菲是前朝的官员?”
“不!”那中年男子一口否认。
“不?”韩令坤狐疑道:“那你是什么人?”
“不是前朝,而是当朝。”中年男子向南抱拳行礼道:“赵匡胤深受先帝厚恩,拔之于军旅之中。可赵氏却恩将仇报,企图颠覆大周。他所建立的大宋不过是伪朝而已。周室忠臣闻听社稷倾覆,无不悲愤泣血,纷纷揭竿而起。如今天下尽是勤王周师的旗帜,只有汴、洛之间数百里局促之地还树有反贼的旗号。到底谁是正统,谁得人心不是一目了然。”
“听不懂,少废话。”韩令坤是武夫性子,不耐性去听他啰嗦,直接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李筱的人还是闽王的人,还是恭帝的人”?
“好吧,既然大帅不愿意听正义王道,我就以强弱霸道请教大帅。”那中年男子拱手道:“我是大周皇帝驾下五大辅政之一闽殿下帐下大臣许贺文。架刀于大帅项颈的是我国负责斩首敌将的衙门影剑阁的女暗卫。”
许贺文故意将影剑阁刺客的行动说成是斩首,意在震慑韩令坤,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果不其然,韩令坤听到斩首两字,浑身打了个冷战,连瞧都不敢再瞧那名刺客。
“闽王?”这个回答虽不出韩令坤所料,但也是他最不想确认到的现实。
“我的来意,想必大帅也想得到。”许贺文“前尘往事,就不去提他了。大帅应该收到贝州的战报了吧。”
一提到贝州,韩令坤更加如泄气的皮球蔫了大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司超兵败身死,岂不为大帅前车之鉴。不过,很快大帅也会收到沧州被围,乃至被破的消息。李谷手里不过两万人马又岂是符昭信十万骠骑军的对手。”许贺文步步紧逼道。
“争权夺势,乱世争霸也是无奈常事。”韩令坤恨恨地说道:“可是杀降诛将未免太过分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司超虽然拒不投降,但并未杀伤多少闽兵,何必痛下杀手。难道闽军就没有兵败的时候吗?”
“大帅所言极是!”许贺文赞同地点点头后说道:“不过,杀司超不是闽王的意思。”
“你是说,他死于乱军之中。”
“也不是。”
“那他是怎么死的?”韩令坤睁大眼睛更加困惑。
“是符昭信,不,准确的说是符彦卿密令格杀的。”
许贺文的回答一下让韩令坤大出意外。
“原来是他。”
“至于,符彦卿为什么要杀司超。大帅您大概也能想到一二。”许贺文紧盯着对方,韩令坤的神情有气愤却并不意外,显然他心中明白这是强龙与地头蛇的矛盾在作祟,于是满意地说道:“符昭信攻破贝州后,又马不停蹄地直向沧州杀去,沧州是挽救不了的,所以我才来定州。现在能救沧州、定州两城军民,救李谷和大帅性命的,就只有大帅您的一念之间而已。”
“你是说。”韩令坤早就猜到对方来一定是为了劝降。
“符昭信奉命讨伐不臣,理所当然。乱军之中,兵荒马乱,难免死伤,斩杀敌将,不仅无过更加有功。”说着说着,许贺文话锋一转,说道:“但如果大帅能顺应时事,举城倒戈,同闽王一同讨伐叛逆,就是同志仁人。又岂有手足相残的道理。”
“这。容我想想。”韩令坤陷入深深地思考当中。
“大帅最好不要想得太久。我们不急,符昭信可比我们急。”许贺文顿了顿口气后说道:“反不反正,大帅自决之。我们就先走了。”
“等待!”韩令坤抬眼又狡黠地问道:“既然你们这么自信符昭信一定是打下河北三镇,又何必鬼鬼祟祟地派刺客来这里。莫非有诈?”
“大帅未免谨慎过头。”许贺文冷笑道:“不过是我们多事,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与符氏争功而已。大帅好自为之。今夜我们就打扰了。”
说完许贺文一拂袖,便和那名女刺客一同闪出房外,消失在黑暗中。
韩令坤正要继续张口追问,却已杳无音讯,只隐约听到。
“大帅,您的美人现在还在房内,好好珍惜吧!”
现在还在,那未来呢?韩令坤自然能听得出其中威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