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旌牦席天来,云雨荡尽四方秽,请君金箭朝天射,金乌不敢张羽翼。
河北相州城,依旧雄浑壮观,金城千里。然而,这叹为观止的名城气象如今却四门洞开,犹如被扒个精光的汉子,成了征服者的功勋簿。
相州魏军投降实出闽王王延汐所料,但帐下到底人才济济,很快就做出一套方案。城内的魏军甫一开门,魏王依约领着城内文武官民出城迎接闽王。闽王远远地骑马并不急于上前,而是让武平将军林仁肇先行交接,确认安全后。闽王才策马上前。
魏王符彦卿正要上前见礼,忽然马嘶兵呼,四下乱了起来。
“父亲!”符昭信见状不妙,一把拉住父亲。
符彦卿也很警觉地张望起来。但却被林仁肇一把按住,说道:“魏王勿惊,大军入城而已。”
果不其然,骠骑将军虎大威趁城门大开之势率骑兵冲入城中控制了交通要害。随之而来的步兵也在龙骧将军沙里金的指挥下控制城险要。
“什么?入城?你这分明就是攻城!”符昭信拔剑而出,愤怒地指责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闽王仍以我父亲为相州之主,天雄军节度使吗?这是何意?闽王难道不怕失信于天下人吗?”
“我家大王确许魏王殿下仍镇相州,但并没说大军不入城。世子殿下不要误会,也不要擅动!”林仁肇一边说着,一边冲身后的部下使了一个眼神。武平军的士卒们心领神会地挺剑上前。
“住口!你这逆子。我既降闽王,我之所有,也皆是闽王所有。哪论得到你在这胡言乱语。”符彦卿明面上呵斥儿子,实际上却将儿子拔剑的手压了回去,同样冲他使了一个四处看看的眼神。
符昭信在父亲的提醒下,回身环视左右,原来此刻在城门口已被闽兵堵住,自己和父亲四周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闽兵围成一圈,闽兵个个怒目圆睁,按剑虎视,做好随时要发难的准备。自己人少,而且早被包围,动武一定讨不到好处。
他的父亲符彦卿心里更敞亮,林仁肇的士兵以为闽王打前站的名义上前,涌堵住城门口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和城中的魏军隔开,完全落入闽王的手中。这个时候,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还有什么本钱去谈什么守约不守约。
这时闽王已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跟头。
“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魏王符彦卿认出策马而来的就是当年在寿州有一面之缘的闽王王继汐时,赶忙下身要拜。
其实王继汐也很好认,给符彦卿留下很深的印象,倒不是因为当时闽周大战如何激烈让人印象深刻,而是王继汐闽人的个子比起中原人,尤其是河北人,稍显矮小,所以记忆犹新。
“魏王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符彦卿态度这么恭谦,大出闽王意料。符彦卿到底是多年的王公大臣,少年成年,本该傲气凌然,竟能如此谦卑,即使在大兵压境的环境下也实属难得。闽王即使再跋扈,也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赶忙下马把他扶了起来,说道:“你我同殿为臣,并列一字并肩王,怎可以君臣之礼待我。说起来,魏乃上古显爵,闽不过是边远蛮地,以亲疏夷夏论,魏王名爵其实还在闽王之上,殿下不高本王一头,就是以折节待我了。”
“大王,您这是要折煞老臣了。大王百战百胜,席卷天下,尚仅为王。老臣无德无能,添居王位,实在名不副实,难服人心。老臣愿请自削魏王王爵,退位为魏国公,哦,不,魏侯,即使大王的恩典。”唐末五代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时代,枪杠子里出王侯,眼前形势已是再明朗不过,符彦卿怎敢托大称王。作为政治场上的老油条,历事唐、晋、周、宋四朝,早让这个赳赳武夫打磨得光不溜秋。虽然闽王现在打着反宋复周,匡扶柴氏的旗号,但是王继汐的那点小心思,符彦卿怎能看不出来。当年在柴荣帐下一同上战场拼命的生死兄弟赵匡胤如今为了皇位都反了,闽王不过是被柴荣羁縻利用的外藩而已,哪有这种深情厚谊。其实,当年要不是后方不稳,身体不适,主要是周军疲惫应战于南唐,大军粮草耗尽,怕柴荣早就下决心灭了闽国。
“魏国公?”符彦卿谄谀献媚之言,正暗合了王继汐的心思,不觉心动。异姓不封王,可周围这一个个异姓藩王,在他心里着实碍眼。
“不可!”正在王继汐犹豫之际,有答应的意思的时候,身后的南宫灏抢先站了出来,朗声说道:“我主奉先帝遗诏,起兵讨伐篡逆之贼,匡正国家,辅弼幼主,赤胆忠心,日月可鉴。王侯公卿是朝廷爵禄,国家公器,唯有天子方可裁决。魏王尽忠先帝,顺应潮流,日后功成事定,我王当奏明天子,再决名位。魏王此言是陷我王于不忠,疑我主有异心。再者,我王事前已许诺,日后奏明天子,为大王力争魏王之爵。季布一介匹夫,君子一诺,尚值千金。我王一国之主,千乘至尊,岂能食言而肥。魏王此言是陷我王于不信。有功而不赏,反要贬损。自此以后,谁还会响应我主号召,戮力同心,辅弼王事。魏王此言是陷我王于不义。”
南宫灏一番夹枪带棒的连珠炮,让魏王符彦卿惶恐地躬身自称“不敢”“有罪”。
“中丞,未免言过其实。魏王也是一番好意。”闽王王继汐于心不忍,安慰魏王道。
不料,南宫灏却近身低声对闽王耳语道:“大王,现在是要紧时候,绝不可行差踏错,攻入汴梁前,一定要夹着尾巴做王。我军初到河北,人心不服,正该以忠义取信于人。既许人为王,事后不兑现,反降为公侯,则大王不忠不信之名必然四扬于河朔,到时振臂一呼,还怎么指望四方响应。不仅要许他为王还应该厚赏才对。就算是千金市马骨,也要不吝买人心。”
南宫灏语气严肃,闽王王继汐一下感到事情严重,郑重地点点头,牵着符彦卿一同登上车驾,同坐华盖马车,在鼓吹卫兵护卫的盛况下进城,以示亲厚。期间,王继汐以前辈先贤,折节诚待符彦卿。符彦卿心知对方的心意,也乐得和他唱一曲双簧,两王同车而去,交谈甚欢,而符彦卿的世子符昭信则被特加允许手持兵器近身陪护。
“令郎,身材魁梧,面貌瑰伟,一表人才,将来必然鹏程万里,为国之柱石。”闽王王继汐很庸俗地恭维了一番后,问道:“世子早从魏王,战功累累,一定早就担任要职,只是不知道现官居何职?”
“大王谬赞。”符彦卿一脸赔笑地答道:“犬子尚年少,还须历练,目下,只是我帐下亲军的一介牙将而已。”
“牙将呀?”王继汐想了一会儿,说道:“牙将太可惜了。这样,就依前越,让他随扈本王左右,并为一品上将军,号骠骑军,就领魏王殿下,您的旧部,自成一军。”
“犬子年幼,怎堪位为上将。”符彦卿这回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不敢相信,惶恐地答道:“再者,我听闻大王麾下不是早有一位骠骑将军,专统一支骠骑军。”
“诶,无妨。”王继汐摆摆手道:“骠骑将军是上古名爵,虎大威是本王早年还是大头兵时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英武而重义,所以我才委任他做骠骑将军。不过,他出身草莽,怎能如魏王世子一般世代将门,显贵传家。我意已决,魏王就不要推辞了。”
“谢大王。”魏王知道闽王用意是出于真心,虽不一定是欣赏儿子的才华,但是有意拉拢,也就不做推辞,但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虎大威,他到底是闽国元勋旧臣,自己也不好得罪,于是说道:“那虎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