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自觉失态,不敢再摆什么脾气,脸色平缓了许多,但对路小石的建议却有些迟疑,道:“看他眉间的精气纯度,最多也就是个忘形境……”
“忘形境怎么了?”
路小石揶揄道:“燕城倒是有个明神境,问题是你打得过吗?老张,咱别高不成低不就的行吗?咱们啊,得实在些。”
老张听着下方那些越来越响亮的吆喝声和侮骂声,终于下定了决心,实在地说道:“这次就算了吧,下次再遇着氏羌人,我绝对让他们好看!”
路小石呆了半晌,看着草儿说道:“咱们走!”
草儿很是干脆,随着路小石跃身而起,在绝壁峭石间迅速上掠。
老张向石壁下方看了看,暗自叹息一声,一个腾掠便追上了路小石和草儿。
于是乎,两个初神境强者和一个明神境高手,就在一众氐羌骑兵的戏谑声和挑衅声中向山顶逃去。
穆尔紫檀见状,心中腾起一股胜利的喜悦,让众人放箭乱射一通后,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行走在深及膝盖的积雪里,路小石三人沉默不语,夜间寻着一处小凹地将就了一晚,天亮后又向七里峡靠近。
辰时初,三人到了七里峡边缘。
峡谷很窄,至多不过五丈距离,但从山顶到谷底,却至少有百丈之高,而且全是陡直的石壁,连积雪都站不住脚,真不愧是天门之谓。
路小石拂去积雪,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却见草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山下,似乎有什么心事。
“草儿!”
“哎。”
“歇会。”
“哦。”
路小石盯着草儿,问道:“你怎么了?”
草儿神色黯然,道:“我很难受。”
路小石有着另外一个二十七年的记忆,自然比任何王朝男子都了解,男人女人之间在生理上有些差异,以为是草儿连日奔波太过疲劳,又或者是来了什么亲戚,于是好心道:“你打坐凝神,调息一会,让内气温暖了身子,自然就好了。”
不想草儿这一次居然听明白了,纠正道:“我是心里难受。”
“为什么?”
路小石奇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来过。“
草儿皱眉道:“但又好像来过,就觉得这里让我感觉难受。”
“小石!”老张突然插了嘴。
路小石对这个不争气的明神境高手很有意见,昨夜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时也只是甩去一个白眼,然后继续问草儿到底哪里不舒服,或者是由什么引起了不舒服。
“小石!”
没脸没皮的老张又说话了,见路小石皱眉瞧过来,便向峡对面努了努嘴。
路小石侧头看去,突然轻声惊道:“怎么是她?”
原来峡谷那边的一处山头,站立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孤独飘摇,甚是楚楚怜人。
一来是异乡遇故人,二来也想让草儿转移一下注意力,路小石有些霸道地让草儿起身,双双掠过峡谷,向那个山头掠去。
老张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
紫色的身影,正是穆尔紫烟,听到风声异常,她慢慢转过身来。
路小石大大咧咧上前,笑道:“柳烟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穆尔紫烟面色憔悴,但眼神中闪着惊喜,道:“路公子,你果然没有死。”
路小石哈哈笑道:“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叫做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
穆尔紫烟抿嘴一笑,道:“我知道这句话,不久前才听人说过。”
路小石侧身,指着身后说道:“这位姑娘是草儿,这位是嗯嗯……”
穆尔紫烟正准备蹲身施礼,但听到“草儿”两字,眼神立刻有些复杂,说道:“草儿姑娘可是在北氐国长大?”
草儿道:“是。”
穆尔紫烟怔了怔,忽然轻声一笑,有些凄然地对路小石说道:“路公子,其实我不叫柳烟,我的真名叫穆尔紫烟,是北氐国兵马大元帅穆尔元仞的女儿,也是北氐国的平喜公主。”
“平喜公主?”
路小石呆在原地。
草儿瞪大了眼睛。
老张这个嗯嗯不动声色,但脚下微动,瞬间来到了穆尔紫烟身后。
这三人对平喜公主四个字都不陌生,而且也都难以付之善意。草儿是因为这四个字而被所有王朝人误会,路小石和老张则是因为这四个字承载着王朝的血仇。
“你真是平喜公主?”
路小石突然露出了笑容,缓缓上前一步,右手有意无意抚着腰间的软刀,道:“那请你说句实话,我王朝昭明太子被谋害,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穆尔紫烟淡然一笑,道:“这位草儿姑娘替着我的名号,如果太子死在她手里,自然和我有关系,我不会否认。”
草儿道:“我没杀太子。”
穆尔紫烟微怔,道:“我也没杀。”她看向路小石,道:“参加稽考,是我第一次到王朝。”
路小石怔了下,心中渐渐沉重。
他和老张早就怀疑穆尔紫烟是氐羌人,但没怀疑到她是平喜公主,此时听到穆尔紫烟淡自认身份,他心中自然颇为惊诧。
但他听到穆尔紫烟如轻风闲云的话语,看到她隐含悲恸的眼神,直觉却告诉他,穆尔紫烟并没有说谎。
既然没有说谎,既然与谋害太子没有关系,那么就算她是平喜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淡淡的女子,不过是一个多少有些情谊的旧识。
但是问题来了。
冒充平喜公主的草儿没有谋害太子,真正的平喜公主没有谋害太子,那么凶手又是谁?
路小石想到了许吾浪在南海杜家的分析和断言,甚至还想起了连胖子在天赐客栈说的那句传言。
晋王郑雄,才是谋害太子的真凶!
老张心中不沉重,但很纠结。
对方是北氐国公主,又是穆尔元仞的女儿,还有着名义上的谋害太子的嫌疑,自然是该擒下来,带回京城交由晋王处理。
但此处是北氐国境内,而北氐和王朝还保持着和平的状态,冒然擒下北氐公主,会不会影响晋王对北氐国策略的实施?
“对不起。”
穆尔紫烟没有在意眼前的路小石和身后的老张,而是对草儿说道:“因为我的名号,让你受苦了。”
“嗯。”
草儿点点头,又感觉有些不对,纠正道:“是我用了你的名号。”
穆尔紫烟淡淡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当初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号?”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因为她记得阿爸说过,那件事情都是军师安排,想来草儿也是身不由已。
不想草儿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寻娘亲,找仇人。”
穆尔紫烟随口道:“都找着了?”
草儿道:“娘亲没有寻见,仇人找着了。”
不过几句话的交流,穆尔紫烟已然知道草儿很是单纯,又想着她曾经失踪流离,颇为不易,便真心鼓励道:“你一定会寻着娘亲,而且既然找着了仇人,也算是好事。”
草儿犹豫了下,摇头道:“不好。”
穆尔紫烟道:“为什么?”
草儿指着路小石,道:“仇人是他爹。”又怕穆尔紫烟不知道路小石的爹是谁,解释道:“就是王朝的晋王。”
路小石终于回过神来,不满地瞪了草儿一眼,道:“人家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有的没的都东扯西扯,人家又没问你我爹是不是晋王……”
“啪!”
他话没说完,耳中就突然听到一声脆响,紧接着脸上火辣辣一片,而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跌飞在雪地里,连着翻了好几圈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