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十载承诺值千金四块半芳名流百世
这几个京城的官差来的突然,吴忠和赵德才措手不及,正犹豫该怎么搪塞的时候,那几个官差哈哈大笑起来。
红脸的道:吴大人,我们兄弟几个为了这瞎子背井离乡,不容易啊。
黑脸的道:不容易啊,吴大人,我们可是庆王派来的,我石洪多次听庆王提起你,让我们跟你好好办差,你不信?你问卢老四,我说的对不对?
吴忠嗅到一股酒味,借着烛光才看出来,这几人喝酒了,而且喝的不少。
红脸卢老四大着舌头道:没错,庆王对吴大人是赞不绝口,让我们来和跟你一起办差。
石洪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吴忠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弟兄们远来,这几天公务繁忙,怕是怠慢了诸位,今晚,我陪几位,不醉不归。
卢老四笑道:好好,不醉不归。
石洪大笑道:喝,今晚一定要喝。
吴忠左手推着卢老四,右手偷偷拿着信在背后轻弹,那封信正落在赵德才脚下。
赵德才见吴忠等人出了衙门,赶忙拿起那封信,藏到怀里。
时运命刚要起身,石洪和卢老四又回来了。
吴忠拦着卢老四,道:你看,差点出了大错,我把这该死的瞎子先送回大牢。
石洪道:吴大人说的是,咱们可不能放跑了这瞎子,不然人头不保。
吴忠道:交给我了,我来送。说着便带时运命,跟着卢老四和石洪等人去了大牢。
赵德才出了衙门,坐上轿子,摸出那封信反复检查了一下,这才安心。
回到赵府,赵德才叫赵来贵道:来贵,这封信无论如何都要亲自交给庆王殿下。
赵来贵道:老爷放心,我亲去一趟京城。
赵德才道:夜晚出城恐引人怀疑,你明日辰时出城,除了睡觉,中途不要有任何耽误,花高价换最好的马,切记切记。
赵来贵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赵德才目送赵来贵离了赵府,内心一直忐忑不安。回书房写字也不能静心,心里一直想着时运命,便叫家丁又带着百两黄金去大牢给石洪等人送礼,和他们混熟,然后每日给时运命送点吃喝。虽然能见到时运命,但仍是无法交谈。
炎夏来临,赵德才又让家丁每日取出地窖保存的冰块送去。石洪等人惊喜不已,都把时运命当佛爷供起来。虽然还不让时运命和其他人说话,但时运命不再受皮肉之苦了。
这一日,赵来贵从京城回来,禀告赵德才,虽然遇到不少麻烦,但好在信已经当面交给庆王了,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赵来贵还提醒道:老爷,再几日就是小姐的周年祭了。
赵德才这才明白心绪不宁的原因,一看黄历,果然快到赵文瑜一周年忌日了,便吩咐家丁丫鬟准备祭拜。
忌日当天,秋菊来到书房,道:老爷,少爷早上不吃不喝,怕是想他娘了。
赵德才问道:奇也怪哉,你说也没人告诉怀真,怎么就知道是他娘的忌日呢?
秋菊道:老爷,一般人家的孩子那就是孩子,咱家少爷出生两个月就能跑能言,比那七八岁的孩童还要懂事,不是神童又是什么?这有什么奇怪?
赵德才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怀真这是天生带着德来的。秋菊啊,赶快去准备,我们带怀真去拜祭他娘。
秋菊应道便去了。
赵德才一行车马出了灵州城西门,在赵文瑜的坟前烧纸上供,赵德才陪着赵怀真哭了一会,秋菊和赵来贵也是声泪俱下。祭拜后,众人上了马车,赵怀真才大叫肚饿要吃东西。秋菊拿了准备好的水果和水袋,伺候赵怀真吃饭。
赵怀真正喝着水,突然指着马车窗外叫道:雪仔。
众人望去,见一只小兽在坟头处远远的盯着,看马车走了,也跟着跑来。这小兽形状如狸,首白若雪,娇小玲珑,双眼放光,机敏灵巧,果然和死去的雪仔有三分神似。
赵德才道:这不是雪仔,这是狐狸。
赵怀真道:是雪仔,是雪仔。
赵来贵赶着车道:老爷,这狐狸从我们来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们。
赵德才道:山涧野兽,不用管它。
赵来贵答应了一声,继续赶车。行了片刻,一大队人推着板车而来。
赵来贵道:老爷,那人好像是刘将军。
赵德才问道:哪个刘将军?
赵来贵道:钱神医的老友,刘戒瑾刘将军。
赵德才叫停马车,伸头看去,果然是刘戒瑾。下了马车,迎上前去。
刘戒瑾抬头一望,哈哈大笑道:赵老爷久违了,没想到在此和你相遇。
赵德才抱拳道:刘将军久违了,自上次一别,算来也两年有余了。
刘戒瑾摆手道:在下是无官一身轻,早已不是什么刘将军啦。
赵德才问道:刘大人为何不做将军啦?
刘戒瑾道:在下背伤久治不愈,已无法再为国效力啦。
赵德才道:那我师兄...
刘戒瑾摆摆手道:钱神医虽说与在下交情匪浅,但也不能总是跟我这耗着不是?天底下需要钱神医去救治的穷苦百姓千千万万,总比空耗精力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划算吗?哈哈。
赵德才见刘戒瑾如此爽朗,也不好再说。抬眼望去,才发现刘戒瑾身后是一群脚夫,或三或两推着十几辆板车,每辆板车上都是一副棺材。
赵来贵在赵德才耳旁悄声问道:老爷,刘大人家里这是染上瘟疫了吧?
赵德才忙道:不得胡言乱语。
刘戒瑾哈哈一笑道:这些棺材里都是我兄弟的遗骸。
赵德才道:刘大人...
刘戒瑾抢道:在下比赵老爷痴长两岁,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赵德才点头道:既然刘大哥当在下是兄弟,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没想到刘大哥竟然有如此多的兄弟,竟然都是在同一天下葬吗?
刘戒瑾道:此事说来话长。
赵德才道:来贵,取草席和水袋来。
赵来贵取了草席和水袋,赵德才和刘戒瑾席地而坐。
刘戒瑾道:三十年前,朝廷为抵御蒙古余孽,令刘某率两千四百名将士镇守边关。关外蒙古人或十几人马,或数十人马,多番侵扰挑衅,但既无威胁,我们也坚守不出。期初,我们也不以为意。突然有一天夜里,来了数百人马偷袭。虽然他们几乎全军覆灭,可我们也损失了一百多兄弟,城墙也被炸毁。我们意识到,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偷袭,后面的攻城战和偷袭定会接踵而至,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具规模。我们重修城墙的同时,以快马向朝廷请求增粮增兵,可等了两个多月,竟然音信全无。
正说着,一个脚夫过来道:刘大哥,棺材都妥了。
刘戒瑾道:那就埋吧。
那脚夫表情难为道:钱...葛老头要钱。
刘戒瑾道:你告诉他,我改日定当分文不少的给他送去。
那脚夫犹豫的去了。
刘戒瑾继续道:原来,蒙古人早已切断了我们和朝廷的必经之路,志在全灭我们,我率精兵突围几次,也没能成功。眼看粮食要没了,将士们竟没有一人怕死,深信朝廷一定会派兵来,只要坚持就行了。我们约定,只还有一人活着,就要为死去的两千四百名兄弟建陵守墓。为了抵御敌人,我们什么都吃,先是抓老鼠吃,后来老鼠没了,就吃泥土吃树皮,再后来树皮也没了,我们杀蒙古人,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总算是守住了。没想到的是,这一守,守了足足十年。
刘戒瑾停下来,喝了口水,若有所思,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的烟火岁月。
赵德才静静的听着,赵来贵扶着马车,连赵怀真也趴在车窗旁,一动不动的听着。
刘戒瑾又道:最后一战,我们和蒙古兵鏖战了两天一夜,刀剑砍断了,就用石头,没有石头,就拼力气。好多将士们手脚断了,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死死的咬着蒙古兵。我后背中刀,天旋地转,倒在众兄弟的尸体中间,以为必死了。若非钱神医在死人堆里发现了还有呼吸的我,恐怕那两千四百名将士的姓名世间再无人记得。
赵德才肃然起敬,抱拳道:刘英雄,请允许赵某在众兄弟坟前一拜。
刘戒瑾哈哈大笑道:走。
赵德才跟着刘戒瑾步行到坟前,见那脚夫和一个老头正在理论。
刘戒瑾问道:怎么回事?还不埋?
那脚夫忙道:葛老...掌柜的说一定要先付钱。
刘戒瑾嘿嘿笑道:葛掌柜,在下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做买卖,刘某何曾食言啊?
葛掌柜摸摸胡须道:刘戒瑾,不是我说你,全灵州城也没我这么大方的吧。
刘戒瑾点头陪笑道:是是,葛掌柜那是远近闻名的生意人。在下最近着实短了点银子,再宽限几日,我定当分文不少的给您送去。
葛掌柜道:那不成,我若早知道你没现钱,我也不会给你叫了这么多帮忙的脚夫不是,这可都是要钱的。
刘戒瑾求道:葛掌柜,当真不能宽限几日?
葛掌柜假装没听见,只道:二柱,装好棺材,跟我回去。
一个中年的脚夫答应了一声,就指挥众人搬棺材。
赵德才看不下去了,问道:刘大哥,短了多少银两?
刘戒瑾道:三百两。
赵德才道:来贵,给他三百两。
赵来贵从车上拿了一包宝钞递给葛掌柜,没想到葛掌柜看都没看。
赵来贵惊道:给你不要?
葛掌柜道:我只收现银。
赵来贵道:你可看好了,这可是大明宝钞,不要说我没告诉你。
赵来贵打开包袱,给葛掌柜的看那一沓厚厚的大明宝钞。
葛掌柜道:宝钞?我说了我只收现银。
赵德才道:自太祖皇帝,禁用现银交易,葛掌柜不是不清楚吧?
葛掌柜道:朝廷的禁令,我当然知道。可众所周知,灵州城这么多外族人,怎可能禁了现银交易?再说这山高皇帝远的,谁来禁我?谁敢管我?
赵德才自知葛掌柜说的是实情,自己平日里也没少使用现银,改口道:这宝钞可是实打实的。
葛掌柜道:哼,若然有一天,朝廷解了禁银令,这宝钞便如同废纸一张。
赵德才无计可施,对赵来贵道:给他现银。
赵来贵看看赵德才,轻声道:老爷,今天没带现银。
赵德才看了看刘戒瑾,问道:刘大哥,你之前欠他多少银两?
刘戒瑾道:我之前不欠,都还清了,只有这次的三百两还没付清。
赵德才纳闷,又问道:十一副棺材三百两?
刘戒瑾点点头。
葛掌柜撇撇嘴道:怎么,嫌贵啊?那去别家买好了,跟我这耽误工夫。
赵德才看了看刘戒瑾。
刘戒瑾道:葛掌柜当真大方了,三十两一副的棺材,买了十副,有一副是送的。
赵德才上前叫停脚夫,伸手摸了摸棺材,又嗅了嗅,哼哼冷笑两声。
葛掌柜搓着手问道:你笑什么?
赵德才道:葛掌柜,别人家的棺材三两一副,你竟然卖到三十两。
葛掌柜急道:呔,你是哪家的泼皮,竟在这跟我耍无赖,三两一副那不是这种材质的。
赵来贵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竟敢骂我家老爷。
赵德才伸手阻止,不让赵来贵再骂。
刘戒瑾道:赵老弟,这是在下的事,你就别插手了。葛掌柜,以后我还有...
赵德才摆摆手,道:别说刘大哥曾经为保我大明百姓舍生忘死,就算是陌生人求我,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葛掌柜道:我懒得理你们这群无赖。二柱,还等什么,走。
赵德才道:葛掌柜,你若敢走,别说我没提醒你。
葛掌柜问道:提醒什么?
赵德才道:我会到吴知县那里告你以次充好,罚的你倾家荡产。
葛掌柜问道:你凭什么告我?
赵德才道:松木棺材当楠木棺材来卖,你敢说你不是以次充好,鱼目混珠?
葛掌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是遇到行家了。登时语无伦次道:你谁,谁是你啊,你乱说,不可胡说。
赵德才瞪着眼问道:三两银子的松木棺材,你骗刘大哥不懂,当成楠木的来卖,对不对?
葛掌柜道:对...不对...不对,你无赖,胡说。
赵德才道:别管我说的对不对,咱们县衙见。
葛掌柜道:为何要县衙见?我才不和你县衙见。
二柱悄声道:掌柜的,这是行家,好汉不吃眼前亏。
葛掌柜反问道:吃亏,吃什么亏?谁能让我吃亏?
二柱问道:掌柜的,这人是您不认识啊?
葛掌柜问道:他是谁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二柱道:他是赵德才。
葛掌柜看了看二柱,问道:这人就是灵州首富赵德才?
二柱点点头道:正是。
葛掌柜又问道:前几日在家门口散金散银的赵德才?
二柱点点头道:如假包换。
葛掌柜摸摸肚子,对刘戒瑾道:好吧,看在你经常在我这里买棺材的份上,这十一副上等棺材,我只收你一百两。
赵德才示意赵来贵给钱,赵来贵取出一沓宝钞。
葛掌柜看了看宝钞,不情愿的伸手拿了,转身道:我们走。
七八个脚夫丢下板车,跟着葛掌柜走了。
剩下的十几个脚夫是刘戒瑾的人,又过来把装着棺材的板车推回来。
葛掌柜又转过头留下一句:赵德才你可小心了,竟敢挡我家邵老爷的财路。
赵来贵接道:怕你不是赵家人,远远的滚吧,丧家犬。
刘戒瑾道:多谢赵老弟救急,所欠银两,刘某一定...
赵德才摆手道:嗳,刘大哥,刘英雄,这算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在众位舍身卫国的将士面前,钱财算得了什么?
赵怀真在车上叫道:钱乃身外之物。
刘戒瑾惊道:这是谁家娃娃,如此聪明伶俐。
赵来贵笑道:我家少爷可是个神童。
赵德才呵呵笑道:怀真,快来见见刘爷爷。
赵怀真下了马车,道:刘爷爷。
刘戒瑾蹲在地上,平视赵怀真道:这娃娃当真不一般。
赵怀真指向远方,道:爷爷你看。
众人向后看去,那只白首小兽正在不远处盯着众人。
赵德才道:这狐狸还跟着呢。
刘戒瑾道:这不是狐狸,这是天狗。
赵德才问道:刘大哥识得这小兽?
刘戒瑾道:十几年前在塞外遇到过一只,体长八尺有余,当时有老人说这是天狗,可以驱邪避凶。
赵德才缓缓点头道:这小东西竟能长到八尺长,当真不可思议。
正聊着,脚夫把棺材一个个都埋下了。
刘戒瑾抱拳道:多谢众位兄弟了。
赵来贵取了几张宝钞,交给脚夫的领头,众人称谢后离去了。
赵德才问道:刘大哥,这些将士可有姓名?
刘戒瑾道:因时日太久,我在关外战场遗址只寻到一部分残存的尸骨,每次带一点回来,分不清到底是谁了。
赵德才叹了口气,冲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又让赵怀真跪下,也磕了三个头。
赵德才道:怀真孙儿,你要牢记,没有当年这些无名英雄的舍生忘死,就没有我们今日的盛世太平。我们可以在阳光下欢娱,那是因为他们曾在黑夜中为我们负重前行。人可以不作为,但决不可以忘本。
赵怀真点点头道:我记住啦。
其他马车上的家丁和丫鬟见到老爷和少爷都磕头了,也都来到坟前磕头拜祭。
刘戒瑾双眼已红。
赵德才让赵来贵驾了马车,带着刘戒瑾一同回了赵府。
当晚,赵德才和刘戒瑾边喝酒边聊当年边关战事。
刘戒瑾道:当年战事,仿佛昨日,千人同誓,历历在目。
赵德才举杯道:我再敬刘大哥,刘英雄一杯。
刘戒瑾一饮而尽,问道:赵老弟如何得知那葛老头以次充好?
赵来贵在旁边笑道:说起木材,我家老爷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刘戒瑾笑道:赵老弟是行家啊。
赵德才道:松木受热易涨,须经人工,方可定型,若受潮易开裂。楠木坚硬耐用,耐腐性好,自带香气,可驱蛀虫。
刘戒瑾道:嗯,不错,那葛老头也这么说,可他又说为了防止受潮,在棺材上涂了漆,不另收钱。
赵来贵道:那是使了障眼法,涂了漆,闻不到,一定是以次充好。
刘戒瑾骂道:奸商。
赵德才问道:刘大哥可仔细闻闻此间味道如何?
刘戒瑾问道:这房内有股清香味,难不成?
赵来贵道:这间房内的桌椅都是楠木打造,因此有楠木的清香。
刘戒瑾笑道:难怪赵老弟能发现破绽。
赵德才道:也并非完全如此,上等的松木棺材最多五两银子,普通的楠木棺材至少上百两,他卖三十两一副棺材,岂不是太明显。
刘戒瑾哈哈大笑,举杯敬酒。
赵德才一杯饮罢,道:在下有个打算,还望刘大哥首肯。
刘戒瑾道:赵老弟尽管吩咐。
赵德才问道:赵某出千两黄金给兄弟们建陵墓,你看可好?
刘戒瑾严肃道:不不不,此前赵老弟已经垫付百两,在下怎能再有奢望。再说这是在下和兄弟们的约定,不敢劳烦赵老弟。
赵德才道:若不是众兄弟的牺牲,哪有当今的太平?若不是众兄弟的牺牲,哪有百姓的安居乐业?刘大哥既已辞官,何来俸禄?即使未辞官有俸禄,也未必够买到上千副棺材吧?
刘戒瑾犹豫道:这...
赵德才道:在下出钱雇人帮刘大哥从边关带回尸骨,然后着人打造楠木棺材,让众兄弟入土为安,这不是你们的约定吗?
刘戒瑾道:刘某不想假他人之手。
赵德才问道:刘大哥年近花甲,上千副棺材不论,有生之年能把众兄弟的尸骨全部带回来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吧?
刘戒瑾紧咬着牙,闭目不语,半晌,才睁开眼,端起一杯酒,道:刘戒瑾代众位兄弟多谢赵家老爷。说着跪在地上。
赵德才赶忙扶起刘戒瑾,道:刘大哥,从长远来看,应当下跪的是今后的百姓,只不过赵某作为百姓的代表,把他们应做的,揽过来自己做了而已。
刘戒瑾和赵德才举杯同饮。
门外家丁突然吵了起来。
赵德才道:来贵,去看看什么事。
赵来贵跑出去,见看门的家丁和几个丫鬟正围着什么东西。赵来贵提着灯笼看去,竟然是白天在坟地遇到的那只天狗,赶忙跑去给赵德才禀报。
赵德才道:这天狗既然来了,又是驱邪避凶之物,那就捉起来,拴住好了。
刘戒瑾道:不可,这是神兽,还是不要随意束缚。
赵德才点头道:此言有理。来贵...
刚要叫来贵,就听后面院子牛哞鸡叫,把人声都盖住了,赵府内一时间乱作一团。
有人跑来道:老爷,后院的鸡鸭牛羊好像受了惊吓,到处乱跑。
赵德才一听,啊的一声,心道:这该如何是好?
刘戒瑾问道:禽兽有异动,会不会是地震的征兆?
赵来贵一听地震,惊道:那我赶快去把少爷带出房间。
赵德才忙道:快去快去。
众家丁和丫鬟深怕是地震,围在院子里,守着赵德才。
不一会,赵来贵抱来赵怀真,唐涛也带着家眷从偏房来到院子。
唐祺指着天狗道:狐狸,狐狸。
赵怀真道:天狗,不是狐狸。
唐祺又道:天狗,天狗,汪汪汪。
赵怀真也道:汪汪汪。
两个孩童丝毫没受影响,你学狗叫,我学鸡叫,伴着院子内的吵杂声,玩的很是开心。可大人们惊慌失措,院子里鸡鸭牛羊到处跑跳,鸣叫不停,早已是乱作一团。
那天狗从人群中蹦出来,跳到赵怀真面前。
赵怀真指着道:雪仔,雪仔。
那天狗好像听懂了赵怀真的话,围着赵怀真绕了两圈,然后趴在赵怀真脚边,一动不动。再看那鸡鸭也不叫了,牛羊也不跑了,各自回窝,安静入睡。
刘戒瑾道:这可奇了。
赵德才道:当真奇了,果然可以驱邪避凶。
刘戒瑾道:怀真才是最奇的,不愧是赵家人,龙生龙,凤生凤啊,哈哈。
赵德才也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大早,赵德才命人带着金银张贴告示,雇佣了百余名脚夫,跟着刘戒瑾北上寻找当年在塞外的尸骨,又命赵来贵去购买上等楠木。
赵来贵带着几个家丁,去了川蜀,云贵等地,精挑细选了大量的楠木,这些楠木全是风干一年以上的上等木材。运回灵州后,赵德才又吩咐赵来贵购了刀,锯,尺,斗,刷等工具,又找了上百木匠,打造了上千副棺材。这些棺材一般模样,每副棺材的上盖和底部均采用同一块木料,两个侧面也由同一块木料制作而成,形状大的为头,形状小的为脚,均匀对称,纹路美观。
数月后,刘戒瑾等人从关外归来,众人将取回的尸骨遗骸分别放入棺材。
事情传到知县,吴忠特将赵德才和刘戒瑾的事上表朝廷,朝廷给与了极大的肯定。
这一日,灵州城鸣锣击鼓,众官差和数万百姓夹道目送数千副棺材运出城外。城外的坟场早已经架起了木栅栏,围了十多亩地,数千副棺材头朝西北,脚向东南下坑,数百人同时动工,杀鸡滴血,铲土掩埋,没多久便起了数千个无名的坟头。
刘戒瑾每到一个坟头,都跪下磕头,浑身上下,灰头土脸,哭的眼圈都肿了。围观的官差百姓无不动容,有些人也跟着抽泣跪拜。
赵德才心下不忍,吩咐家丁去扶刘戒瑾。
几个家丁去搀扶刘戒瑾,刘戒瑾眼里只有模糊的坟头,不愿起身。
赵德才只得亲来劝道:刘大哥,您要保重身体,将来还要给众兄弟守陵啊。
刘戒瑾泣不成声,背伤又犯,半晌才恢复精神,坐在地上缓道:我替兄弟们谢过赵家老爷。
赵德才道:刘大哥又客气了,这些木材全是来贵不远千里从川蜀,云贵等地精挑细选来的,又着能工巧匠打造了数月,刘大哥要谢,就谢来贵吧。
刘戒瑾刚要跪下道谢。
赵来贵忙扶道:刘大人折煞小人了,这都是老爷的安排,我只是为老爷跑跑腿而已。
刘戒瑾抱拳道:多谢来贵兄弟辛苦。
赵德才道:刘大哥,我有一个提议。
刘戒瑾道:赵老弟尽管说。
赵德才道:既然尸骨残缺,无法辨认,尸骨无名,不好立碑,不立碑又不足以彰显众兄弟的功绩,我们索性立一块大石碑,书写众兄弟的功绩与姓名,如何?
刘戒瑾登时焕发精神,道:哎呀,这样好,这样好。可是,两千四百人,我一时也记不起所有的姓名。
赵德才道:刘大哥不必着急,现在把能想起的姓名先写出来,以后每想起一个姓名,就刻一个。那些兄弟的亲戚或者朋友万一知道有这座石碑,一定也会来拜祭,我们随时都可以刻上去。
刘戒瑾道:好好好,就照赵老弟说的办。
赵德才吩咐赵来贵,赵来贵又找了数十个石匠,挖土炸山,开凿巨石,十余日后,十块巨石被运到城外临时搭建的几座茅草屋前。赵德才请了城内的文人雅士撰写功绩文章,再刻在石碑上。又十余日,众人用堆土法将这十座高二十四尺,宽十尺的巨型石碑并排立在无名坟前,二十四尺象征着两千四百位牺牲的将士,一百尺代表流芳百世。石碑面朝东北方,犹如长城一般守护灵州城的百姓,时时心向朝阳和京师。
石碑正面刻着:塞北英烈功绩碑。
碑文刻着:大明天朝,帝起太祖,国始洪武。为复中华,驱除胡虏,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日月不易,千古一帝。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塞外蛮夷,偶有侵略,定西将军刘戒瑾率两千四百将士镇守边关云云。此文前半部分是对明太祖朱元璋的歌功颂德,后半部分详细记录了刘戒瑾等两千四百将士不惧死亡,在断补给无增援的艰苦条件下,数十年如一日顽强御敌,为报效朝廷全部殉国的大功绩。
石碑后面刻着数百牺牲的将士姓名。
观看的百姓不计其数,无不对这庞大的石碑啧啧称奇。
刘戒瑾对着石碑道:众位兄弟,刘某苟活数十年,总算在赵家老爷赵德才的倾囊相助下,兑现了当年的承诺,以后的日子,刘某定当日日添坟除草,为众兄弟守陵。说罢,拎起一坛酒,继续道:这一坛酒,敬众位兄弟,入土为安。边走边倒,倒完后,再端起一坛酒,又道:众位兄弟,干。说罢,一饮而尽。
刘戒瑾上前抚摸着功绩碑,又到碑后看了看众兄弟的姓名,此时已是泪流满面。过了半晌,刘戒瑾又谢赵德才。
赵德才道:刘大哥心愿已了,望你保重身体,以后还要为众兄弟守陵传名啊。
刘戒瑾坚定的点点头,道:赵老弟说的是。
赵来贵道:老爷,吴知县来了。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吴忠带着几个官差抬着两块牌匾,一前一后来到了近前。这两块牌匾都是蓝底金字,一块写着:第一子民;一块写着:耆年栋梁。
吴忠道:刘大人,您是前辈,皇上说我大明若都是您这样的将士,那是我大明的福气,百姓的福气,更是皇上的福气。这块牌匾,皇上为你亲书耆年栋梁,是为大明将士的楷模。
刘戒瑾跪下道:谢皇上恩典。
吴忠问道:刘大人,皇上问你是否要做你刘家族谱?
刘戒瑾问道:此等琐事,皇上从何得知?
吴忠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皇上特赐你白银百两,望你在做族谱的时候,把此事记录在册,留名后世,也好让后人铭记。
刘戒瑾又跪谢隆恩。
吴忠看着赵德才道:这块牌匾是奖给赵德才的,皇上夸你善行仁心,为国为民,是大明朝的楷模,乃第一子民也。
赵德才跪下道:谢皇上。
吴忠笑道:皇上听闻你和你孙儿的奇闻轶事,特将宫中一对玳瑁色的金鱼赏给你,愿你金玉满堂。
赵德才又谢。
二人起身后,吴忠身旁的官差把一包白银交给刘戒瑾。
吴忠又道:金鱼直接放在赵老爷府上了,赵老爷好生看管。
赵德才谨慎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说着,吩咐家丁接过牌匾。
众人感沐皇恩,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回到灵州城内,赵德才又安排酒宴,和吴忠商量,趁此良机把看守时运命的几个官差叫来一起喝酒,吴忠会意,点头答应,回县衙大牢去请石洪等人。
十多人来到赵府外的福飨楼,众人推石洪坐首席,卢老四次之,吴忠和刘戒瑾分别陪着,赵德才和其他官差另开一桌。酒宴中,吴忠和刘戒瑾轮流给石洪和卢老四等人敬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本来目露凶光,谨言慎行的京官开始胡话连篇,大吹法螺,甚至有人明目张胆的开口要赵德才送礼,还要找歌妓来陪酒。
赵德才看了看吴忠,意思是问吴忠要不要再送礼,要不要去找歌妓来助兴。
吴忠起身道:今日是皇上赏赐赵老爷和刘戒瑾...
卢老四没等吴忠说完,抢话道:兄弟们高兴,吴知县何必多言?
吴忠刚要发怒。
石洪一拍桌子,站起来醉醺醺的道:赵老爷在此,尔等怎敢放肆?
卢老四道:都听石大哥说。
本来人声鼎沸的酒宴,顿时没了声音。
石洪端起一杯酒,道:赵老爷请。
赵德才起身道:谢石大人,石大人请。
石洪喝完,突然笑道:赵老爷,赵财主,我要说一句,酒桌上的可都是好兄弟,可都是为了朝廷,为皇上出生入死多年了,今日到此,看得起你,对不对?
赵德才明白过来,这是来软的,只得叫道:来贵,给每个官爷五百两犒军钱,再去春华楼叫几个陪酒的。
赵来贵点头去了。
刘戒瑾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碗一甩,酒溅了一桌子。
卢老四斜眼看刘戒瑾,问道:怎么,这酒不好喝?
吴忠心道:为了时运命,不能和这些下作的官差撕破脸。端起酒走到刘戒瑾和卢老四中间,笑道:刚有个小虫落到刘大人碗里了,这碗倒掉,我给刘大人再斟一碗。边倒酒,边给刘戒瑾使眼色。
刘戒瑾本是暴脾气,若还是将军,眼前这群人这种说话态度,他定会二话不说,掀桌子直接动手开打,管他们是不是京城来的官差。可现在他只是个辞了官的平民,而且赵德才和吴忠有求于他们,只好借着吴忠给的台阶,轻声道:是,刚不知哪来个飞虫,卢四爷,请了。抬头饮尽一碗酒。
卢老四呵呵笑着,道:请。也喝了。
气氛缓和,酒楼上又吵杂起来。
没一会,赵来贵带着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女上了福飨楼。再看那些个官差,口流垂涎,双眼放光,一人搂一个,饮酒作乐,丑态百出。赵来贵把装着宝钞的包袱分别放在官差面前,然后又去给他们倒酒。
赵德才看看刘戒瑾和吴忠,吴忠点点头,和石洪等人一一举杯敬酒。
喝完酒,吴忠道:石大人,卢四爷,本官俗务缠身,先行告辞。
石洪道:好好,吴大人慢走。
赵德才也道:小老儿不胜酒力,石大人若有其他要求,尽管说与下人。
石洪笑道:好好,赵老爷慢走。
刘戒瑾跟着吴忠和赵德才一起下了酒楼。
刘戒瑾直叹气道:兄弟们,你们死的好冤枉啊,咱们的性命换来的太平盛世,给了这群酒色财气的混蛋,这是什么样的皇粮,养出了这样一群不知羞耻,不思进取的...
赵德才和吴忠马上堵上刘戒瑾的嘴,深怕福飨楼上有人听到,还回头看了看。
刘戒瑾怒道:这群国家的蛀虫,我恨不能...
吴忠又拦道:刘大人,权且忍耐,吴某日后定当禀明庆王,严惩这些人。
赵德才也道:吴大人说的是,暂时忍耐,切不可以卵击石。
这时,从赵府跑来一个家丁,慌慌张张道:老爷,出大事了。
赵德才问道:什么事?
那家丁急道:那金鱼...刚张嘴就看到赵德才身后的吴忠。
赵德才又问道:都是自家人,别怕,你说那金鱼怎么了?
家丁慌张道:那金鱼...那金鱼...
赵德才道:哎呀,你快说。
家丁难为道:死...死...死了...
赵德才,吴忠和刘戒瑾同时道:什么?皇上赏赐的金鱼死了?
福飨楼上传来卢老四的声音:金鱼,死了?
三人登时冒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