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蛮族为记录历史而编写的《燕水典》一样,夏族也有自己的史书,早在通正幽帝三十二年,夏族的记录官就曾奉命跟随使节团和商队两次登上过槃山这片寒冷的雪域,并如实将沿途见闻记载下来。记录中的槃山贫穷且落后,槃山人还在靠钻木取火来烹调沾满细菌的生肉时,夏族的普通人家已经能围着暖炉吃上一桌可口的饭菜。不光如此,真龙族的疆域虽广,但真正能种植作物的土地却少得可怜,论供耕,甚至还不如西边以赤斑族为首的游牧民族。
两次来访都让记录官大失所望,回国后他明确指出,这样弱小的真龙族不必说与之结盟交好,就连最基本的侵略的价值都没有,可以说一无是处,直到记录官离开新遗口时,仍然对这片蛮荒之地嗤之以鼻。时至今日,人们每每翻开布满灰尘的史书,还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跨越了两个朝代的不屑,于是真龙族弱小落后的理念就愈发在夏族人心中根深蒂固了。
可若是当年那位记录官还尚在人世,看见如今的真龙族,也许会把下巴都惊掉。
真龙族不似别的游牧民族,不需要频繁迁移住所,经过数代族人的积累发展,楚岚城早已今非昔比,与城外荒凉的雪原相比,城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是名副其实的龙裔圣城。
越过城门就能看到成群的高楼,紧密相交的石木制楼宇宽阔到能把阳光和漫天的飞雪都遮蔽掉。建筑群的下方,错综的小巷来回交杂,道路两旁摆满了推车式的摊位,只在中间留下一条供人通过的路。这是族里随处可见的摊街,各式商品一应俱全,族人在城里随时都能购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从平民到贵族,大家都愿意闲暇的时候在这里逛上半天,没准就能淘到夏族流过来的精致小玩意儿。
走出摊街,抬头就能看到一片雾蒙蒙的天,城里最大的冶兵场在白天会不间断地向外排出巨量的热气,这种带着热量的雾被寒气中和之后不仅无害,更能起到御寒的作用,是真龙族赖以为生的一层屏障。那些仍对真龙族有偏见的人们大概不会想到,当他们还在嘲笑这些蛮子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冻得灭族的时候,真龙族的‘暖炉’已经可以覆盖全城了。
往东边更远一点的地方就是城中心,那里竖立着一块高达二十二丈的巨型石雕,这尊雕像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稀稀拉拉地留着蛛网与落尘,但雕像本身却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风化腐烂,足见当年匠师的刻苦用心。人们路过雕像的时候,大多都要停下脚步凝望一阵,眼里满是尊敬。
雕像所刻的是一个披坚执锐的老人,身着钢铠手握长枪,乍一看不过是个平凡的老战士,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雕像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威严肃杀之气。并非是匠师的手法强到能让雕像活灵活现的程度,而是这尊雕像的主人对整个真龙族都意义重大,人们看着雕像,就像在瞻仰神明。
真龙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塔鲁博耶格,是整个真龙族的骄傲。对年轻人来说,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榜样,即使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听到了他的名字,也会不由得心头一震。
在真龙族的史书中,塔鲁博耶格是唯一一个与神龙‘仁德’签订过契约的人,传说他作战时一手长枪一手斩刀,乘着巨龙上天入地,有一夫当关之勇,所过之处连敌人都被震慑得拜服下去。正是因为塔鲁博耶格努力拱卫疆土守护家园,才使得槃山近百年没有受到任何灾害,当时的人们都尊称他为‘驭龙的战神’。多年以后塔鲁博耶格离开人世,族人们也要将他的雕像立在城中心留作纪念。有人说塔鲁博耶格的遗体其实就被封存在石雕里,他的灵魂会永远保佑槃山的安宁。
“如果您真的躺在里面,就睁开眼看看吧,子孙们无能,实在是没办法了。”牧晗戈尔抬头对着雕像苦笑,他觉得视线很模糊,不知道眼里飘进的是雪还是雨水。下雨的时候雾气屏障会失效,孙宪在他头顶撑开一把油伞,雨滴杂乱地打在伞面上,听着那嘈杂的声音,牧晗戈尔觉得更心烦了。
雕像当然不会回应他,那个被称作战神的男人早就成为了虚无遥远的历史。
卫队败阵的消息传得很快,像一根燃烧的引信,立刻把整个真龙族点着了。转眼楚岚城里就变了样,不久前还人声鼎沸的摊街现在空荡荡的,小贩们连货物都丢下不管了,躲在屋里和家人们抱头痛哭,一路走过民宅,听到的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天塌了一样。
一直走到皇宫附近,牧晗戈尔才在街上看到人。那是个魁梧的男人,赤着上身,在雨里也不打伞,任由滂沱的雨水浇打在线条分明的肌肉上。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截红绸,看褶皱的绸面,似乎是刚从自家屋檐下扯落的。这些红绸原本是欢迎英雄用的,现在看来却是既讽刺又扎眼。接下来男人做了一件平时根本不敢想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将红绸拽断,扔在脚下用力践踏:“什么狗屁卫队,没用,全没用,都是饭桶!”
左右民宅的房门徐徐打开,几个年轻男人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查看,正好撞上了这一幕,男人们先是惊愕,而后眼神又变得怨毒起来,不约而同地把屋檐下的红绸扔进雨坑里践踏,大声咒骂着打了败仗的卫队,一个个眼睛红得像疯牛。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卫队的权威了,卫队输了,也就意味着雪妖的侵略范围又扩大一圈,说不定明天就要攻进楚岚,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这一切都怪不争气的卫队打了败仗。
牧晗戈尔眉头一皱,见状就要发作,却被图奥班拉住了,图奥班一脸木然,似乎对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充耳不闻,牧晗戈尔也只能拂袖作罢。
“家主,算了。”孙宪也劝他。
牧晗戈尔不住地摇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然也恨卫队不争气,可对图奥班更多的还是心疼。那个响当当的硬汉图奥班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大男孩,这孩子先是吃了败仗,又眼睁睁看着弟兄在面前丢命,最后还要承受大家的怒火,对图奥班来说,这一切都太过沉重了。
更令牧晗戈尔烦恼的还在后面,按规矩来说,卫队回族是要立刻进宫面见族长的,可他没这个底气。这些天里城内喜气洋洋,都是因为接到了卫队大捷的好消息,却没想到这个消息根本就是假的,这层谎言一被揭开,没人接受得了,族里又被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了。牧晗戈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觉得像是有针在扎自己的心。
雨下得更大了,暴雨掀开路面的草皮,污秽稀融的脏泥从地下淌出来,一鼓鼓地冒着泡。牧晗戈尔不喜欢下雨,下雨的时候他会觉得很不安,他踩着泥泞的路面一路进宫,眼看就离正门的议事殿越来越近。他忽然明白了图奥班的话,犯下这样的错误,说不定真的会被杀头,可图奥班究竟为什么要送出假情报?他了解图奥班,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会为了贪功而谎报军情的人。
快走到议事殿了,牧晗戈尔在门前停下,他不想为难图奥班,可有些事不问清楚不舒服。
“为什么你们打了败仗,却要发捷报回来?”
“我们并没有发捷报出去。”图奥班僵硬的脸上难得有点表情,“卫队负责传讯的斥候是枯勒孖,他在第一波冲锋的时候就牺牲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传讯发回族里。”
“枯勒孖?”牧晗戈尔一怔,他想起来那天夜里传达捷报的小伙子确实叫这个名字。族里只有出身卑贱的奴隶是枯姓,所以他对这个奴隶出身的斥候印象极深。
“有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我们被陷害了,发捷报的另有其人。”图奥班急忙道。在议事殿门外他不敢太大声,只能压低声音,语气里却透露着一股恨意。
战士最看重的就是荣誉和名声,打了败仗图奥班无话可说,但被人背地里泼脏水是他不能忍受的。更让他愤怒的是对方竟然还拿死去的兄弟做文章,他气得心里发焦,简直恨不得把对方抽筋扒皮。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大家怒火中烧,大概没人会听他解释。
“别紧张,我信你。”牧晗戈尔轻轻拍着图奥班的肩。
孙宪在一旁看着,捉摸不清这位家主的脾气,面对四皇子的时候他能比豹子还凶,可现在又慈祥温和得像个哄孙子的爷爷。孙宪记得他来到楚岚的那个清晨,牧晗戈尔也是这样左手拍着他的肩,右手递给他一壶暖身的烈酒。
“牧长老肯信我么?”图奥班惊喜地抬头,眼里满是感激。
“其实老头子也是有私心的,”牧晗戈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族里局势动荡,二殿下早晚都得回来,卫队毕竟是他的直系部队,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我不希望二殿下回族后无兵可用。”他顿了顿:“按老祖宗的话来说,战士要么就死在战场上,要么就死在闸刀下,只有死去的英雄,没有活着的懦夫。可那个野蛮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是个好孩子,在二殿下麾下能做更大的事。”
“不管是什么原因,牧长老肯信我,我就很感激了。图奥班到底是败军之将,不敢奢求更多的,只是想求牧长老一件事。”图奥班叹了口气,“如果我真被处死,还请牧长老......”
“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哪怕是为了二殿下,老头子拼了命也要保住你。”牧晗戈尔摆手打断他,面色冷下来,“其实想知道是谁在搞鬼很简单,先是散布卫队得胜的消息,再急着处死你这个卫队长,一切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削减二殿下在族内的力量。这些狗东西,大敌当前还想着窝里斗,我绝不让他们得逞,到时候自然还你一个公道。”
牧晗戈尔说罢推门,檀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金灿灿的光从门缝里渗出,浓郁刺鼻的熏香味顺着穿堂风灌出来。牧晗戈尔闻不惯这味道,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差点冒出来。
踏进殿内那一刻,孙宪心里很是感叹。千百年来,蛮族一直被南北方夏族共同视为最大的劲敌,蛮族的部落族群数不胜数,光是已知的就有近百个,要说其中哪个部落最令人忌惮,答案有很多,有人说赤斑的威胁最大,也有人说是腹鹰,就连燕水河边的牧民被民间故事妖魔化后都能令人一阵胆寒,人们对此众说纷纭,一直没讨论出结果。但要说最令夏族人厌恶的,一定非槃山真龙族莫属。
“槃山真龙行事鬼祟,尽干鸡鸣狗盗之事,连真正的蛮人都没资格做,只恨我不是武将,不能上阵冲杀,否则定当扫平新遗口,要这群小贼追悔莫及。”前朝宰相穆阳川曾对真龙族做出这样的评价,这位饱读诗书的文人,提起真龙族时竟然也会不顾礼仪地破口大骂。
和别的蛮族不同,夏族鄙夷地称真龙族为‘伪蛮’,对夏族来说,真龙族不仅是敌人,更是卑劣的剽窃者。早在幽帝时代,自知落后的真龙族就已经开始暗中学习夏族的文化与技术,真龙族的战士们骑着夏族引进的骏马,收购夏族特产的岩钢打造装备,等到夏族幡然醒悟时,才惊觉东方那条沉睡的巨龙早已苏醒,强大的龙牙军已经可以和夏族最精锐的骑兵正面抗衡。
不仅如此,孙宪一眼就看出这座议事殿采用的是夏族有名的‘二十六格’布局,这种建筑结构连雪崩都可以正面扛住,是夏族几百年才累积的心血,竟被真龙族几十年就偷学来了。孙宪这才发现真龙族的强大已经远超所有人的预料,需知二十六格是目前最复杂的建筑,就算读懂了图纸也不见得能造出来,更别说真龙族的生产力和工匠技术远远落后于夏族,这座二十六格议事殿原本是不可能在槃山出现的,也怪不得夏族要对真龙族如此憎恨。
孙宪目光扫过大殿,殿内略显空旷,最显眼的是四个角落里的青铜大柱,柱头各挂一盏烧着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披着裘袍的官员们分成两边坐下,中间隔着一条红白相间的羊皮毯,羊皮毯一直延伸到大殿的尽头,那里挂着一排流苏幕帘,幕帘后摆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龙头大椅,椅子上隐约能看到一个魁梧的人影,可由于幕帘的遮挡,看不太清楚。
陆锦站在龙头大椅旁边,他看到了孙宪,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夏族的小子,之前算你运气好,现在你还敢过来?”左边落座的四皇子看到了孙宪,眼角一跳,立刻就要拔出腰刀。
“四皇子,私人恩怨就放到台下解决吧。”旁边的老人摁住四皇子的手,转头看着牧晗戈尔,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味,“不过三弟,我族的会议,带上夏人总是不妥的。”
说话的是牧家大长老牧礼漓,他的权力大,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整个牧家,即使是四皇子也不敢公然跟他对着干,只能重重哼一声作罢。尴尬的还是牧晗戈尔,他不能就这样把孙宪撵出去,但也不敢违抗自己的大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并无不妥,牧家大长老似乎忘了,我也是夏族人。”陆锦抢在牧晗戈尔之前开口了,牧晗戈尔松了一口气,带着孙宪悄悄落座。
“好了,不要为这些小事争吵,看来陆先生喜欢这个夏族小子,那我们也不再多说什么。”另一个老人上下打量着图奥班,“还是来说说正事吧。”
“好,说正事。”牧礼漓应着。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图奥班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半跪着不敢说话,只觉得数十道森然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起来,让我好好看看。”老人离座,上前两步扶起图奥班,“看看我们的图奥班干了好大的事啊!”
“大长老。”图奥班惶恐地站起来。
“你打了胜仗,家族为你骄傲,你是图家的英雄,更是真龙族的英雄。”图大长老捧起图奥班的脸,仔细地抹掉他眼角挂着的雪花,忽然狠狠一耳光抽在图奥班脸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居功自傲!图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人还没到议事殿,就先放任手下去强占民女了,忘了族规了么!”
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记耳光就把图奥班扇飞五步远,图奥班错愕地捂着红肿的脸,图大长老对他发怒是意料之中的,可强占民女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知情。
“不敢说话了是不是?你简直丢完了我图家的脸!”
图大长老拔出一把斩马刀,朝图奥班猛劈下去,图奥班下意识伸手挡在面前,却发现图大长老挥刀虽快,可刀根本就没朝他去,只在他的铠甲上不重不轻地刮了一下。换个角度看,倒像是图奥班自己躲开了。
“还敢躲?我今天就要替图家的祖宗杀了你这个不孝子孙!”图大长老再一刀砍下,图奥班已经被逼到门边,这个距离的出刀无疑是必中的,但斩马刀还是走空了,锋利的刀口在木板门面上撕出一条缝,狂风呼啦啦地灌进来。
“好了,图大长老不要跟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一般见识!”牧晗戈尔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图大长老,图大长老双臂被箍着,抡不出刀,涨得老脸通红,“滚,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图奥班急忙想解释,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还愣着做什么,图大长老要你滚!”牧晗戈尔也大吼:“滚啊!”
牧晗戈尔这一吼,自己泄掉了气,图大长老顺势挣开,猛地一脚把图奥班踹飞出去,在身后重重合上大门,这才气冲冲地回到座位上。
“家里出了这样的败类,让大家见笑了。”图大长老重重叹了口气。
没人回应他,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尴尬得发紧。过了很久,牧礼漓干笑两声:“不打紧,图大长老清理门户是理所当然的,要是牧家出了这样的子孙,只怕我还要愤怒百倍。只是图大长老也许误会了,卫队打的是败仗,差点全军覆没。”
牧礼漓凝视着图大长老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可图大长老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侧着头拿小指掏耳朵去了,神情平淡得跟刚才暴跳如雷的样子截然相反。
“大哥,这种事就不要拿来开玩笑了吧。”牧家二长老愣了一下,赔笑道。
“牧家大长老没说笑,都是真的。”身着重铠的年轻武士走出人群,随手抛出一个油包,油包在大厅中间散开,露出一截已经冻得萎缩的马蹄残肢。
武士这么说着的时候,牧礼漓冲他点头表示敬意。真龙族的褚龙殿下塔鲁忽,是族里最勇猛的武士,也是族长的接班人,他的话没人会质疑。
人群先是一阵静,跟着就炸开了锅,卫队败阵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殿里来,现在突然听到,大家都慌了神。能坐在这里的多数是族里有头有脸的贵族,他们本该窝在家里吃喝享乐,却第一次觉得危机近在咫尺。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卫队败了,但我们龙牙军还在,不要丢了真龙族的骨气!”塔鲁忽喝住喧闹的人群,龙牙军三个字像是一颗定心丸,大家逐渐安静下来。
神情严肃的中年武士从塔鲁忽背后走出来,他也穿着一身铠甲,款式和质地却老旧了许多,锈蚀的鳞甲随着他的行动刮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卫队虽然败了,但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接下来我会给各位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前龙牙军副统领塔鲁芒,褚龙殿下的左膀右臂。虽然都是副统领,不过他跟塔鲁柯不是一个层次,塔鲁芒是族里公认的最顶尖的武士之一,这种场合他能说得上话。”牧晗戈尔低声给孙宪介绍着,不忘贬塔鲁柯两句,远处的塔鲁柯好像听到了,朝他哼了一声。
“这截马蹄是在城外捡到的,大家应该都很熟悉。我们真龙族引进了落阳口的巨角马作为战马,只有巨角马的蹄子才会这么大。”塔鲁芒比划着摊开手掌,马蹄果然有他两个手掌大,他轻轻抚摸着马蹄断裂处的伤口,伤口平滑到不带一点瑕疵,捧在手里倒像是件赏心悦目的工艺品,谁看了都想借来把玩两下,但塔鲁芒紧锁眉头,“这是暗伤。”
“副统领,说点大家听得懂的,什么是暗伤?”有人在下面问。
塔鲁芒闻言,从肩上撂下一块羊皮,拔出佩刀在羊皮上随手一划,柔软的皮子随着刀的轨迹一分为二。
“不是说看有价值的东西么?我只看到了副统领的好刀。”巴尔台家的大长老没耐心了,烦躁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以此表示不满。他的声音在这座大殿里显得过于喧嚷了,搞得人人侧目,却没人敢站出来说他。
“刚才我演示的是普通的刀伤。”塔鲁芒还是不紧不慢的,拎起一块羊皮抛向半空,手中刀光起落,出刀快到只能看到一片幻影,片刻之后羊皮落地,却是完好无损的。
“副统领闹够了么?我们不是来看杂耍的......”巴尔台大长老话里带着怒气,可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的撕裂声把他的声音堵了回去。
塔鲁芒捻起羊皮向席下展示,原本完好的皮子竟然自行崩裂了,皮子切开之后和马蹄的伤口一样平滑。他用手指扫过羊皮断裂的位置,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少女的肌肤,颗粒大小的血珠顺着皮面滚下来,塔鲁芒粗糙的指肚被皮子划开一条口,足见断裂处的锋利。
“这就是暗伤,当你的发力远超过对方的承受能力时,造成的伤口不会立刻开裂,手上发力越大,暗伤发作得越迟。”塔鲁芒说,“这话我敢拍胸脯说,算我在内,整个楚岚城里能做出暗伤的不超过五个人。我已经数过,卫队回来了六十一人,而倒在城外的就有三十一人,他们的坐骑全都中了暗伤,到了城外的时候暗伤正好发作,于是就连人带马一起栽下了。”。
塔鲁芒接着说:“不是塔鲁芒自夸,我自认是族里数一数二的顶尖武士,大家刚才也看到了,我尽了全力,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块羊皮就裂开了,即便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但卫队是从槃山道撤回楚岚的,中间相隔近千里的路,走了这么远才爆发暗伤,这样的力量不是我们能企及的。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卫队几十个人被带着利刃的攻城锤同时命中了,这种古怪的力量既有攻城锤的猛力,也有刀剑的锋利,我想我们是时候重新审视雪妖了。”
“雪......雪妖!”巴尔台大长老声音颤抖,他只在书中了解过雪妖,但无论书里把雪妖写得多邪乎,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远在天边的故事而已,如今听塔鲁芒一说,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