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这边的事暂且落下帷幕,张俭和诗茵带着乾坤鼠也踏上了返回中原的路程。又过了些时日,千年何首乌也寄到了扬州,再加上张俭身上的千年雪莲,以及马上就要到手的千年人参,转眼间便凑到了三味药材,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也就在这个时候,扬州城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天一大早,周世文便开始忙碌公务。现在的他不仅是扬州知府,还兼任淮南东路转运使,以及官侠联盟的朝中代表,所以并不清闲。再加上他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好借口,能够从皇上手里要夜明珠,所以有些烦躁。
然而,他还没处理几件卷宗,便有下人前来敲门了:“大人,有贵客来访!”
周世文连头都没抬,说道:“什么贵客?再贵能有这些公务贵?你们随便给他安排个歇脚的地方,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结果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器宇轩昂、身着素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朕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说周世文勤政爱民,是个好官,此时一见,果然如此。”
周世文抬头看去,顿时被吓得站了起来:“皇...皇上!”
没错,来者正是当今圣上,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是高手中的高手。
皇上微微一笑,说:“怎么?朕大老远的跑过来,你也不给我沏壶茶喝?”
周世文急忙吩咐道:“快快快!去沏茶,用最好的茶!”然后对皇上行礼道:“皇上,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作长谈?”
皇上点了点头:“就去那个后花园吧,随便坐坐便好,朕也是有些话想和你好好聊聊啊。”
“好!臣来带路!”说罢,周世文便急忙走上前去......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花园中的湖畔小亭下。恰在此时,下人们也端着茶上来了。皇上坐在石凳上,优哉游哉地品着茶,然后对周世文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也坐下。周世文犹豫了片刻,便坐到了皇上的对面。
接着,皇上挥了挥手,让其余人退下,于是,这一方小亭中,便只剩下他和周世文两个人。
周世文看了看四周,恭敬道:“皇上,要不微臣还是站着吧。”
皇上摆摆手,说:“不,朕就要你坐着。今天朕没有穿着朝服,而是以便服来访,就是要和你以朋友的身份谈谈心,如果我坐着、你站着,那还谈什么?不就成了我一个人在训话了么。”
周世文听罢,稍微松了松气,疑惑道:“既然皇上要以朋友的身份与微臣谈心,那微臣可就百无禁忌了。”
“无妨,随便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治你的罪,朕就是要听听你的真心话。”
“谢皇上。那,不知皇上您想要和我聊些什么呢?”
皇上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问道:“周世文,你想过没有。当初扬州知府缺人的时候,满朝文武比你有资历、比你有经验的人多如牛毛,可是朕为什么偏偏让你去了?”
周世文微微一笑,拱手答:“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很少。”
“哈哈哈!”皇上开怀大笑,“没错!现在这个世道上,朕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奉承。而你——周世文不一样!明明身陷宦海,却不惧皇权。思想、能力、才华这三者皆备之人,凤毛麟角,齐勇杰大将军是一个,参知政事朱子墨是一个,还有中书侍郎王鸿轩是一个。而最后一个,就是你。”
周世文连连摆手,哂笑道:“皇上您谬赞了。虽然我对自己的才华有些自信,但若说满朝文武只有三人与我等同,未免太高看我了。”
皇上笑着说:“我并没有高看你,这是事实。如今这满朝文武,要么是有能力的傀儡,要么是有思想的废物,能堪大用的人啊......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皇上您为何忽然要与臣说起这些呢?”
于是,皇上叹了口气,问:“周世文,你可知道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世文想也不想地答:“百姓。”
皇上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百姓。朕虽身居高位,名义上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可实际上,如果朕没有了文武百官,那任何一件事,朕都做不成。同样的道理,那些文武百官们,如果没有了底层官吏,他们也做不成任何事。而底层官吏们,如果没了百姓,同样也是一具空壳。”
“想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不是太祖皇帝一个人提刀上马横冲直撞,就能建功立业,也不是靠着寥寥数百名军官抱成一团,就能吓退敌人......说白了,这个天下,其实是由千千万万个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一起努力才打下来的。太祖皇帝之所以能够称帝,也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才能顺利登基。”
“即便是当下,天下承平日久。可是低头看看朕身上穿的衣服,有哪一针、哪一线是朕自己织的?平日里吃的饭,有哪一粒米是朕自己种的?不要说朕了,就说那些文武百官,有谁会自己做衣服、自己种地?朕所谓的文韬武略,文韬比不过历任的科考才子们,武略比不过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有时候朕回头一想,朕除了会发号施令以外,别无所长。可即便是发号施令,这个权力,也是由最底层的百姓一层一层赋予朕的。”
皇上越说越激动,似乎是胸中憋闷了很多东西,长久以来都无人能够分享,如今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般。而周世文,尽管疑惑皇上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的说这些话,但并没有打断他......
“所以,朕时刻提醒自己——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不是朕,而是百姓,朕只不过是一位暂时的园丁罢了。就好比一处庭院,其主人雇佣朕进行管理,然后定期付朕工钱一样。那么,既身为园丁,打理好这个庭院,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既身居皇位,让每一个百姓都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朕的本职吗?有何可骄傲的?相反的,如果这个国家有一城的百姓过的不好,那都是朕的疏漏、朕的责任、朕的失职!”
“因此,朕需要听到真话,需要你们每个人都敢讲真话!朕深知,那些言辞激烈、针砭时弊、甚至毫不留情抨击朕的人,他们是不会推翻这个国家的。恰恰相反,他们的言辞之中,往往包含着百姓们当下最迫切的祈愿、和朕的疏漏。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支柱,因为他们,国家才能够茁壮成长。反而是那些整天阿谀奉承、只讲拜年话的人,多数是这个国家的蛀虫,因为他们只懂得为自己谋利,哪管什么天下太平!若是将来有一天大厦将倾,最先叛逃的绝对都是那些人!相反,那些平日里常常抨击朕的,却往往能够身先士卒,化身为中流砥柱、力挽狂澜。”
说到这里,皇上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周世文试探着问道:“皇上,是不是朝中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听罢,不禁苦笑了起来:“不是朝中,是宫中。”
“宫中?”
“对,是朕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太激进了,他一心主战,恨不得每天都来见我,给我宣扬战争的必要性。而小儿子则理智的多,他曾冷静的分析过战争的利弊,以及胜败的可能。可是,大儿子根本听不进去,反而一怒之下与他反目成仇。如今,以他们两人为首,朝中被分成了两派。”
“这......”周世文哭笑不得,“我猜,大皇子的势力占了上风,对吧?”
皇上冷笑道:“何止是上风?朝中九成的大臣都和他站在了一边!更令人担心的是——朕的大儿子受小人谗言,认为国家正值危难关头,一切都应该以战争为核心,包括朝政、税收、甚至是诗词歌赋的创作......总而言之,就是把全国从思想文化、到地方权力,全部高度集中在皇宫之下。”
周世文一听就变了脸色:“皇上,如果真的变成这样的话,这个国家就完了啊!”
皇上也不禁叹道:“朕也是如此认为。权力这种东西,集中起来容易,可要想放开,太难太难了。尤其是以大儿子那武断专横的性格,一旦手握天下大权,怎么可能舍得放开?到时候,所谓的‘战时特殊方略’,极有可能就变成长久政策了。”
“其实,朕想要的,是尽量放开皇权,分给那些底层的百姓,也希望他们可以大胆直言,表达诉求。然而......朝中的阻力太大,真的太大了......”
周世文若有所思道:“难怪,我最近收到下官上奏的折子里,动不动就喜欢歌颂一下皇上您的伟大,顺便还喜欢拍一拍我的马屁。原来,是风向变了啊。”
“呵...”皇上苦笑了起来,“是啊。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朝中的方向一转,全国都会跟着跑。朕有心想阻止这一切,可是,他们一个个都喊着忠君爱国,朕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甚至于,他们还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一种政策,大肆宣扬爱国情怀,凡有异议者,皆以叛国罪论处。你说,朕能反对吗?”
周世文连连叹息摇头,说:“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真正的爱国应该是人们发自内心的,而不是由外界强硬灌输的呢!如果一个国家治理的好,百姓事业蒸蒸日上,人们都有好日子过,那不用宣传,一旦国家有难,人们自然会站起来拥护这个国家。可是,如果国家变的一团糟,却以强权要求所有人都必须爱国......百姓可能一时之间会屈服于强权之下,表面上说着自己爱国;可是一旦有机会反抗,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倒向敌人一方。压制的越狠,到时候人们叛逃的就越快啊。”
皇上听罢,情不自禁地附和道:“你说的没错!果然,还是你周世文能够理解朕啊!其实,凡是那些大肆宣扬爱国情怀的人,几乎都是无能之辈。他们没有能力让国家变得更好,所以只能以这种手段来要求所有人都效忠于他。”
说到这里,皇上又叹了口气,慨然道:“其实啊,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维持现在这种比较开明的环境。然后,等朕的孩子继位,可以再开明一点;孙子继位,还能更开明一点......这样一点一点,慢慢改善。朕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唤醒一个民族的灵魂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但是,即便再不容易,即便希望渺茫,也总要有人去做。只要有人去做,希望就不会消失,或许终有一天,就能焕发出开天辟地般的伟大力量!朕最怕的......就是人们都保持沉默,随遇而安。如果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那么光明,就不可能会到来,黑夜,将会持续到永远。”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亡的就不止是这个国,而是......天下啊。”
周世文顿了顿,随后拱手问道:“皇上,有什么是臣能帮上忙的吗?”
皇上点了点头,答:“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有一天,朕被逼宫,不得不交出大权的话,朕的小儿子会非常危险。朕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能联合齐勇杰、朱子墨、和王鸿轩一起,保他一命,为这个国家留下最后一丝希望。”
“臣当仁不让!”周世文毫不犹豫地下跪、行礼,接下了这份重任。
“好,朕相信你的能力。”说着,皇上便站起身来,“你起来吧,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而已,不用搞得这么严肃。既然话都说完了,那朕也该走了,接下来还要去见见齐勇杰大将军呢。”
周世文应声而起,道:“臣送一送您?”
皇上摆摆手,说:“不用,这是微服私访,如果你一个知府大人都来给朕送行,那未免太高调了。你继续办公吧,朕这就走了。”
忽然,周世文想到了什么,急忙叫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是什么要求,说吧。”
“臣想向您索要一物。”
“不过是一件物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朕允了。”
“臣想要您宫中的那颗夜明珠。”
皇上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可以,朕这就向宫中传信,差人把夜明珠给你送来。”
周世文不禁喜上眉梢:“臣,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