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包括西壁氏在内所有人都这么紧张,并非夸张。昆仑派的地位,是跨越国家与种族的、一种超然的存在。昆仑山乃万山之祖,天下灵根皆出自此地,能够一直稳居这里的昆仑派,实力也远超其他门派。
昆仑派门人分入世和出世两部,出世之人一心修道,若无天崩地裂般的大事发生,是不会下山的。换言之,一旦昆仑派出世弟子下山,便往往意味着世间要发生一场天大的浩劫了。
然而,出世之人虽不下山,却并非与世隔绝,因为还有入世之人下山历练。每一届昆仑派入世弟子,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后,都会被派往世俗间历练三年,三年后返回门派,便会有一场演武大会。在演武大会上,入世弟子会将自己这历练三年所学、所悟、所闻、所见,毫无保留的传达给出世弟子,然后双方切磋,各取所长。
每一届演武大会,也会从入世弟子中挑选三十名最杰出的人材,进入出世一部。因此,出世一部,才是昆仑派真正的底蕴,其强大的实力,足以震慑江湖其余各门各派。只是出世之人不图虚名,一心潜修,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也不会参与那些无聊的排名——在江湖上流传的各种版本的门派实力排行榜中,都不见昆仑派的身影。
然而,凡是有些见识的江湖中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宁负天下人,莫犯昆仑门。昆仑派在江湖上,俨然就是一位无冕之王。迄今为止,能够被昆仑派出世之人讨伐、并且幸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平星君。而且他还与昆仑派的太师祖战斗过,双方平分秋色。仅此一点,就足以说明太平星君的可怕。
言归正传。此时的西壁氏,还以为是昆仑派的出世弟子下山了,因为鼎鼎大名的“乾坤剑阵”,是只有出世之人才会用的。结果,他刚刚弯下腰去,就看到了一名白衣青年翩翩而来。这名少年全身内力鼓动,竟比自己还要雄厚许多!不由得,西壁氏更加摆低了姿势。
“......只有一个人?这个青年一个人就用出了乾坤剑阵?不愧是昆仑派的出世高手,当真可怕......”西壁氏一边想着,一边冷汗狂流。
诗茵这时缓缓站起身来,然后似乳燕归巢一般扎进张俭的怀里,撒起娇来:“夫君,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西壁氏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夫君?什么情况?
张俭温柔地摸了摸诗茵的头,然后面色一冷,说:“你就是剑王西壁吧?就是你要杀我的妻子?”
西壁氏顿时犯了难,踯躅道:“那个......您听我解释。这千年何首乌,本是在下所得,可是被贵夫人给夺走了。在下的妻子患有重病,就指望这株何首乌来救命了啊......”
张俭听罢一愣,面色缓和了下来:“对不起,但是,我们也需要这株何首乌来救命。”
西壁氏心有不甘,答:“可是何首乌原本就是被我买到的啊!就算您是昆仑派的人,也至少要讲道理吧!”
张俭摆了摆手,说:“我只是名义上的长老,但是昆仑派并不是我的后台,你不用紧张。至于何首乌......实在抱歉,我们无法让出。”
“什么?您不是昆仑派的人?”
“曾经是,不过被逐出师门了。”
“呼——!”西壁氏长舒一口气,底气也足了起来,说:“既然如此,那就按江湖规矩,凭本事说话吧。”
张俭微微一笑,召回长剑,傲然道:“好!我跟你打!”
可是,诗茵却拦住了他:“等一下,夫君,西壁氏......能不能让我来打?”
“嗯?”张俭呆住了,“你打不过他的。”
诗茵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答:“但我想试试。”
西壁氏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严肃地说:“姑娘,事关我妻子的生命,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会死的。”
“无妨,你大可全力施为,若我被你斩杀,也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夫君不会向你报仇。”
张俭一听,急忙拉住她:“诗茵!你疯了!”
诗茵却对他温柔一笑,平静地说:“夫君,相信我吧。况且,如果连西壁氏都打不过的话,我又凭什么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呢?”
“可是,你有把握吗?”
“有一些。”
张俭一时无言了:“那......你小心点。”
诗茵微微一笑,架起长剑,走上前去,与西壁氏相对而立。张俭则叹了口气,退到了十米开外,但全身都绷地很紧,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片刻,诗茵缓缓地闭上双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心神变得通明起来。西壁氏不禁皱起了眉头——诗茵的气息改变了,似乎与这天地自然趋于一体。或许是因为刚刚入门,所以并不熟练,但若稍加练习、适应,她就能达到一种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天人合一。
古往今来,能够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武者仅十三人,而这十三人全都成为了一代翘楚、一个传说,能够傲视同时代、甚至数个时代的顶尖高手。
西壁氏缓缓架起长剑,眼神中开始弥漫起了杀气。而诗茵,却在回想着天府演武时、陆云熙所使用的护身功法——“金戈铁马、灵犀贯体、虎踞盘龙、大道无锋。”
随着回忆一点点清晰,不多时,四种护身功法便同时加持到了身上,诗茵的气势陡然提升了数个档次,变得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凌厉无比!而西壁氏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瞪大了双眼,似乎是要确认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实。
“四种护身功法......你怎么能够同时使用?”
诗茵没有回答,反问道:“准备好了吗?我可要进攻了。”
西壁氏“切”了一声,知道问也是白问,索性干脆一招定胜负好了!下一刻,他抽出长剑,剑芒连斩,快若无影。刹那间,一道由剑气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便扑向诗茵,正是他最得意的剑技——万里狂沙!
“这招对于现在的诗茵来说,挡不住。”张俭做出了肯定的判断,同时鼓动内力,准备出手干预了。
然而,诗茵面对这密密麻麻几乎无死角的剑网,却微微一笑,随后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张俭看到这一幕顿时被吓傻了,以至于身体都僵在了原地。而西壁氏,他同样也很惊讶,他不明白诗茵为什么不躲不闪,反而还要主动冲进来找死。
就在诗茵冲入剑网的那一刻,她的长剑终于出鞘了。只不过,她仅仅是不停地调整长剑的方位与角度,以最小的消耗防住了一些对自己有威胁的攻击,与此同时,她仍马不停蹄地急速向前冲着!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随着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之声,诗茵便突破了这一层剑气之网。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诗茵挡住了七处致命攻击,却也被十道剑气划伤了身体,虽然都只是皮毛小伤。接着,她的面前再无阻碍,直接来到了西壁氏的面前。
此时的西壁氏,早已忘记了躲闪,他看着诗茵提剑向自己杀来,竟宛若看到一尊战神般不可阻挡。这是《万里狂沙》第一次被人从正面突破,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太大了。其实不光是他,就连一旁观战的张俭都看傻了眼。
但是很快的,张俭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万里狂沙》这一招,虽然攻击密度极大,几乎无法防御,但实际上,这每一道剑气都有先后、角度、主次之分。尽管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楚这一瞬间的差别,但是诗茵本身实力高强,再加上《灵犀贯体》的洞察力辅助,使得她在这张“死亡剑网”之中,找出了能够生存的规律!同时,有着其他三种护身功法的辅助,也让诗茵的身体能力大幅强化,足以应付那些无法避开的攻击、并且以最快速度突破包围,让自己受到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否则,即便她能够看清剑气之间的规律,身体反应也跟不上,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谁告诉你打架一定要按招式来啊?诚然,一定的招式能够强化内力的运转与发挥,使得攻击更具有威胁性,可是你打的是人啊,不是铁块!血肉之躯很容易就能致命的......”
这句话,是众人与陆云熙初遇时,陆云熙说的。诗茵就在刚刚回想起了这句话,所以才想到了战胜西壁氏的方法——西壁氏又不是铁疙瘩,只要能够冲到面前,随便一剑都能要他的命,何必非要与他拼招呢?《万里狂沙》防不住,难道还躲不过?
刹那间的变化,锁定了最终的胜局。诗茵已杀到了西壁氏的面前,一剑拖着残影便斩了过去!而西壁氏此时才猛然回神,却为时已晚,来不及防御了,眼看就要面临败亡的下场......
诗茵却忽然停手了。长剑最终停在了西壁氏喉咙一侧不足一公分处。
“我赢了。”诗茵灿然一笑,散去了一身的功力加持,收回了长剑。
西壁氏愣住了,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诗茵挠了挠头,答:“因为你说得对,何首乌本来是你的东西,而我却从你手中硬抢了过来,实属理亏。你要何首乌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人命关天,所以做出一些过分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说到底,你是为了救人,我也是为了救人,我们双方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并没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话音刚落,张俭也走上前来,说:“对于何首乌的事情,我们很抱歉,但正如我妻子所说,我们也是为了救人,所以没有退让的余地。希望这一战,能够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
西壁氏顿时呆住了,片刻之后,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好!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今天败的心服口服!今日不杀之恩,我记住了,望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他便一拱手,然后带着那些西夏精锐缓缓离开了。只是,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千年何首乌毕竟只有一株,错过这一次,他要如何救治自己的妻子呢......
待到西壁氏缓缓离开,诗茵再次扑到张俭的怀里,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无需多言,只要沉浸其中、享受便可。
张俭欣慰地抚摸着诗茵的长发,柔声道:“些许时日未见,你都这么厉害了,真是不能小觑呢。”
诗茵则撒娇地蹭着自己的脸蛋,“呜呜”地哼着。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乾坤鼠那弱弱的声音:“梅姑娘......原来你真名叫诗茵啊。”
诗茵猛地一激灵,跳出了张俭的怀中,哂笑道:“哎呀,乾坤鼠先生,真的对不住,我太开心了,不小心把你给忘了。”
只见乾坤鼠倒在地上,只靠双手撑起身体,苦笑道:“无妨......我就说嘛,纯阳派里的高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却根本没听说过叫梅间雪的。原来,你就是慕容毅前辈的女儿,在前些日子的天府演武中大放异彩的慕容诗茵。”
张俭不禁有些疑惑,问:“夫人,这位乾坤鼠先生是谁呀?”
诗茵答:“乾坤鼠先生可是我的大恩人,多亏了他,我才能拿到千年何首乌。后来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在西壁氏的追杀中逃过一死。”
张俭一听,态度立刻恭敬了起来:“原来如此!乾坤鼠先生,真的感谢您。谢谢您救了诗茵......您的腿怎么了?”
乾坤鼠叹道:“断了,被西壁氏打断的。”
诗茵不禁惊叫道:“啊?那您的一身轻功......”
“什么轻功,腿都断了,全废了。”
张俭听罢,快走两步上前,然后仔细查看了一下,思索道:“看您的双腿并未遭受严重的外伤,腿骨也未折断。我推测,应该是您腿部的经络被西壁氏用内力打断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乾坤鼠惨笑一声,说:“哈哈,不用安慰我了,腿部的经脉全都被打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俭微微一笑:“让我看看吧,又不是全身经脉尽断,任督二脉和心脉我或许没办法,但是腿部的支脉......我可以试着重塑。”
“这...真的可以吗?”乾坤鼠一时愣住了。
诗茵也哀求道:“夫君,您就帮帮乾坤鼠先生吧。他不会任何武功,唯有一身轻功独步天下,就连西壁氏拼尽全力都追不上他。可以说轻功就是他的一切,一旦腿废了,就等于是一无所有了。”
张俭点了点头:“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更要尽力一试了。乾坤鼠先生,请您躺好,尽量放松身体,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为别人重塑经脉,因为不太熟练,所以可能要多试几次。”
乾坤鼠立刻乖乖地躺了下来,满怀希冀道:“无所谓了,只要您愿意,试多少次都行。正如诗茵姑娘所说,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何不放手一搏!”
“那我就开始了。”
说罢,张俭便推出一掌,覆在乾坤鼠的左腿上,然后缓缓注入内力......情况如他所料,腿部并无外伤,只是因为经脉被打断,所以无法用力而已。于是,张俭开始一点一点的,尝试为他接续这些断掉的经脉。乾坤鼠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双腿,却又止步于膝盖处——经脉就是在这里断掉了。然后,这股暖流开始在断裂处聚集,逐渐地发热、变烫,接着,便开始慢慢地冲击经脉的裂口......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而且极费心神,张俭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内力的流动与力道,不多时便已汗流浃背。乾坤鼠和诗茵在一旁紧张的不行,大气都不敢出。
所幸的是,两刻钟之后,张俭经过四次尝试,终于成功地把乾坤鼠腿部的经脉给续上了。不过也因此,他失去了三十年的功力。
“呼——!成功了!”张俭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诗茵也在一旁为他擦拭着汗水,心疼地说:“夫君,委屈你了。”没错,以诗茵的武学造诣,她能够感觉到,张俭的功力凭空消失了许多,想必都是为了治疗乾坤鼠而付出的代价。当然,这一切乾坤鼠是不知道的,只懂得轻功的他,察觉不出这些变化。
乾坤鼠听到张俭说成功了,于是试着在双腿运力——果然可以动了!内力运转甚至比以前还流畅了许多!
不由得,他激动地跪了下来:“张俭大侠,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张俭摆了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为了报答你救我妻子的恩情。话说回来,您将来打算怎么办?有去处吗?”
乾坤鼠顿了顿,答:“还能怎么办?我自小无父无母,机缘巧合下才习得了这一身轻功,也因为这一身轻功,所以才走上了探听情报、贩卖消息这条路。除了这行,我也不会干别的,不过大理这边我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北方碰碰运气。”
张俭听罢,略一思索,便说道:“那,先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呢?”
“加入...你们?”
“是的。”张俭笑了,“想必以先生您的消息之灵活,应该已经知道我们都是出身云渺宫的了。可是,如今云渺宫已被毁灭,我们也没有了去处。所以我计划着,在我们大仇得报之后,重建云渺宫。”
诗茵听得眼前一亮,高声叫道:“这个提议好啊!我们两个,加上云熙哥哥和婉灵姐姐,四个人都只会战斗,却不善情报,乾坤鼠先生您若加入的话,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
乾坤鼠不禁莞尔,答:“好啊,反正我也没处去,不如就跟着你们闯一闯好了,也算是报答您为我治疗的恩情。”
“哈哈哈!”张俭豪爽地笑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回中原!”
“回中原回中原!”诗茵开心地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北国境内,析津府以北二百多里的山水画廊处......
此处依山傍水,郁郁葱葱,就在行馆前便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经过,对岸崇山峻岭、鸟鸣猿声时隐时现,就连微风,都无比清爽。
而婉灵,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河边,一言不发,也未曾活动。这一站,便是一天一夜......
正午时分,刘长洪走出行馆,看到婉灵还这样站着,不禁有些心疼,便解下自己的外衣,想要上前披在婉灵的身上。然而,他刚走出一步,就被阿大连忙阻拦住了。
“阿大,你干什么?”刘长洪有些不快,略微责备道。
阿大死死地盯着婉灵,严肃地说:“婉灵姑娘已全身心融入了这自然之中,达到了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境界。王爷您仔细看看,这遍地的枯草落叶由风吹动,却没有一片能够近她的身......”
刚说完,便有一阵清风拂过,扬起几片枯叶。然而,这些枯叶在靠近婉灵的身体时,竟突然被什么东西斩碎了,然后绕过她的身体,继续随风而去。
“这!”刘长洪惊呆了,“这是什么?”
阿大的眼神中已满是敬佩,慨叹道:“那是婉灵姑娘在无意中,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剑意。若王爷您此时去惊扰她,恐怕会被这股剑意所伤。”
刘长洪听罢,也不禁感叹了起来:“婉灵的武艺要有一次长足的进步了吗?我真的很嫉妒那个陆云熙,这么完美的女孩,为什么偏偏对他情有独钟?”
阿大无奈地一笑,说:“王爷,感情这种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有些人,在您眼里看来,不值一提,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胜过世间一切。”
刘长洪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默默地回到了行馆中。而阿大,则留了下来,看着婉灵的背影,无尽感慨:“武学境界的高度,与心境息息相关。她能够走到这一步,想来定是经历了大悲大喜,因此才能看破乾坤。或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