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之际,宁仪韵正了神色:“侯爷,您既然这么问,我便坦诚相告,我一直觉得人与人相识、相交贵在坦诚。侯爷隐名埋姓,隐藏真实身份,对我而言,总是觉得少了一份坦诚和真心,我确实是有些恼意的。
然而,侯爷救了我和我舅舅,我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对于此事,我心中十分感激。”
乔安龄心道,她这话说得明白,她感谢他救了她和她舅舅,但是对他欺瞒她许久,终是生了几分恼意,怪他没有坦诚相待,真心以对。
他摇摇头,解释道:“我确实隐瞒于你,当不是有心的。
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
“宁府正堂,我爹要把我送你做妾?”宁仪韵问道。
乔安龄一怔,面上一热,有些尴尬说道:“不是这次,我是说在糕点铺子门口,你送我油纸的那一次。那一次我便是带着幕离。”
宁仪韵想了想当时的情景,点了下头:“恩,是的。”
乔安龄说道:“那次,你我确实是偶遇。
我有时想一个人出门走走,不过路上经常被人喊住拦住,同我攀谈结交。不管来人是谁,我都不会拒绝,而是会同人寒暄上几句。”
宁仪韵道:“定安侯出自名门世家,为人温润有礼,我早已耳闻。”
乔安龄苦笑了一下:“宁姑娘,莫要取笑我了,其实我性子疏淡,喜静不喜闹。一个人独处,我便觉得身心舒坦,于人寒暄交谈,便觉得费事难受。
不过,同宁姑娘相处,自是不一般的。”
宁仪韵朝他看了一眼,不答话。
乔安龄苦笑变成了自嘲,他接着说道:“只是人在庙堂……有些事……想要做些事情,压着自己的性子,也是无奈……
每次一人上街,便不得安生,日子久了,次数多了,我心中便也烦,干脆戴了幕离,换了衣裳,乔装打扮一番,这下别人认不出我了
就算有人心中怀疑,也多是不敢相认的,免得认错了人,一场尴尬。
我也总算能时不时的得到片刻的清净。
那日,于你偶遇时,我正巧戴了幕离,我不是有心欺瞒你的。”
宁仪韵想了想当时的情景,知道乔安龄说得是真话,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后来……我问你……”
“后来,”乔安龄接口道,“后来,确实有机会告诉你实情,你也问过我。
说来也怪,我直接告诉你便是,可偏偏心中莫名起了怯意,不敢如实相告。
直到前几日,因为邢栋欺辱你和你舅舅……
今日,我便写了这帖子请你到醉霄楼,欺瞒你多日,我给宁姑娘赔个不是。”
乔安龄提起自己的酒杯,说道:“我自罚三杯,便当赔罪了。”
说罢,乔安龄仰起头,喉结一滚,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侯爷,你无需如此。”宁仪韵说道。
乔安龄不顾宁仪韵的劝阻,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三杯酒便下了肚。
乔安龄酒量不好,可以说是很差,酒过咽喉,觉得喉中烧得火辣。
只过了一会儿,腮边白皙的皮肤就开始泛红。微红的肌肤上,还隐隐透着提完胡须的青黑之色。
宁仪韵见他如此,心中一叹,罢了,他起初就并非有意欺瞒,后来救了她和苏承庭。
如今摆了酒,特地向她赔罪,她又何必再恼他?过去的就过去吧。
想到此,宁仪韵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侯爷,无需如此,既然侯爷不是有心欺瞒,那此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提。”
宁仪韵举杯道:“侯爷出手相救,该我谢谢你才,这一杯我敬侯爷。”
宁仪韵也想学乔安龄的样子,一饮而尽,但只喝了一口,便停了下来,呛了两口说道:“这酒,怎么这么烈?”
乔安龄笑了笑:“宁姑娘说待人要有诚意,赔罪自然更要有诚意。”
他见宁仪韵双眼睁大,吃惊的模样,心中便觉得喜欢。
方才三杯酒下肚,乔安龄便觉得酒敬有些上头,脑中有些犯晕,脸上也有灼热之感。
他又拿起了酒杯。
宁仪韵见乔安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杯,还不及她开口,他便又一仰头,喉结上下翻滚了几下。
杯子便已空了。
“你怎么又喝了一杯?”宁仪韵说道。
乔安龄薄唇微微勾起,磁性的嗓音带着微醺:“宁姑娘敬的酒,我当然是要接的。”
“也不用空腹连喝四烈酒。”
这醉霄楼的菜式,摆盘都很精致,菜都摆出花样来的,桌上的这几盘菜,一看就知道没有动过。
所以宁仪韵知道,乔安龄是空腹连喝四杯烈酒。
她睨了一眼乔安龄,说道:“侯爷真的不必如此,之前的事情,说是揭过了,便真的揭过了。”
乔安龄四杯酒下肚,脸上红的厉害,他酒量极差,此时已经有些醉了。
突然见到宁仪韵睼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埋怨,几分嗔意,眼波流转潋滟。
她的眼角微微上钩,这么看过来,仿佛有一只精巧的小勾子,勾了勾他的心。
酒意上了头,他身子前倾了些:“几杯酒而已,不碍事的,宁姑娘莫要担心。”
宁仪韵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菜说道:“快吃些菜。”
“好。”
乔安龄说罢,替宁仪韵夹了两筷子菜:“醉霄楼的名菜,宁姑娘试试,是不是合口味?”
“多谢侯爷,不必客气。”宁仪韵道。
乔安龄依旧听出了宁仪韵语气中的疏离之意,就算她不恼他了,他换了身份,她终究对他起了疏远之意。
若他不是定安侯,依旧是那个乔公子,她必然会说:“好,我尝尝。”尝完之后,再对菜式评头论足一番。
乔安龄酒意上头,心中微涩,说道:“宁姑娘说的是,人与人相处,自是要坦诚相对,真心以待。”
宁仪韵眉心一抬,不知道他这是要说什么,便不说话,只看着乔安龄。
乔安龄也在看她,见她臻首娥眉,肤如凝脂,眼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心中一荡。
“既如此,今儿我便向姑娘坦诚个痛快,”乔安龄磁性的嗓音,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心中激荡,带上了一丝沙哑。
“恩?”宁仪韵说道。
乔安龄脸上越发的红,他轻轻勾着唇,道:“我时常换了装束去找姑娘,不敢向姑娘说出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因为,因为……”
他压低了声线,目光聚在她的桃花眼上:“因为我意属姑娘。”
宁仪韵一怔,不禁朝乔安龄一看,见他黝黑的眸子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深邃的如无尽的夜空。
她不知因为惊讶或是旁的什么原因,心一跳。
她急忙别开眼,勉强将那一瞬间急促的心跳,平复下来。
“侯爷说笑了。”宁仪韵道。
乔安龄一顿,轻声道:“我并未说笑。”
宁仪韵笑道:“酒醉之言。”
乔安龄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到宁仪韵笑容云淡风轻。没有羞意,没有娇态,淡淡的,就像听了孩童的笑言。
乔安龄心里一沉,她也许根本不相信自己说得话,也许是相信他的话,只是找个台阶,把他的表白说成笑言、醉言,如此也能避免一场尴尬。
不管如何,她是没有回应他的,她是拒绝了自己。
宁仪韵淡淡几句话,让乔安龄这酒也醒了大半。
他心中直道自己莽撞,喝了些酒,有些醉了,心里一急,便唐突了人。
他本来是来赔罪的,本不想那么快告诉她的,谁知酒醉人,美人更醉人。
今日表明心意,他真是选的不是日子。
乔安龄吐出一口浊气,想把酒意和心中的涩意,都吐了出去。
他笑了笑说道:“今日确实有些醉意,唐突了姑娘,姑娘莫怪。不过方才所言不是戏言,更不是醉语。
是真是假,宁姑娘日后自然知晓。
宁姑娘放心,我意属姑娘,自不会让姑娘为难,也不会纠缠于你。”
乔安龄指了面前的菜式,说道:“说了许久的话,喝了许多的酒,这菜却是一口都还没有吃,是我怠慢了姑娘了。
快吃菜吧。”
宁仪韵轻声说道:“好。”
两人这才开始动筷子吃东西。
方才所言之事,两人都没有再提,在吃饭的时候,偶尔说上几句关于珍珑棋馆的事情。一顿饭吃的也算安稳。
饭后,宁仪韵便告辞回了珍珑棋馆。
乔安龄想送宁仪韵回去,宁仪韵拒绝了,只说这么几步路走走就到了,不必相送。
于是,两人醉霄楼门口道了别。
——
又过了七八日。
乔安龄再也没有来过珍珑棋馆,也没有再派人送帖子约她。
宁仪韵松了一口气。
那日,乔安龄酒醉之时,向她表明心意,让她猝不及防。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乔安龄。
莫说她现在对乔安龄并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是有,两人身份差距巨大,她也会立刻斩断情丝。
两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面前,倒不是宁仪韵妄自菲薄,而是在她现在的时代,跨越阶层的感情,多是没有好结果的。
宁仪韵没有什么攀高枝的念头,更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认识不清现实,非得要在现实中撞个头破血流的女人。
她只想好好的活,畅意的活。
这几日,宁仪韵一直盘算着扩张珍珑棋馆。
自从围棋大比之后,珍珑棋馆的名声一日比一日响,住在附近的围棋爱好者,茶余饭后便会到珍珑棋馆来上一局,还有不少人虽然住的远,却也慕名而来。
不管是不是沐休的日子,珍珑棋馆都是一座难求。
于是,宁仪韵便想着要扩张珍珑棋馆。
不过要扩张棋馆,就要有店面,珍珑棋馆在隆升街,左边是一家叫沁雅斋的茶楼,右边儿是一家卖料子的店。
宁仪韵向左右这两家铺子都问过了,他们都要把自家生意做下去,都不会把自家的铺面卖出去或者租出去。
没有铺面,就没有办法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张铺面。
宁仪韵便寻思着在京城另开一家棋馆。
她寻思着,新的棋馆不再开在隆升街上,而是开在京城另一条繁华的街市,中常街。
这几日,她忙着去中常街找铺子。
如今的宁仪韵,在这大楚朝也算摸爬滚打好几个月了,不再像刚穿越来那会儿,想找个民居租住都找不到。
这会儿,她已经知道门路了。
她找到了中常街的牙行,让牙行中人带着她去找合适的铺面。
——
宁仪韵为寻找新铺面忙得不可开交,而她原是宁贺庶女的身份,也被世人知晓了。
珍珑棋馆大比那日,温明玉在堂中大喊了一声:“你不是宁家的二小姐吗?”
这句话被不少人挺听到了。
有好管闲事的人,到处去打听,得知了宁仪韵的身世,知道了她原是一个五品官的庶女,跟着自己的姨娘离开了宁家,如今住在珍珑棋馆里,是珍珑棋馆苏掌柜的外甥女。
不过,八卦传闻总是表象,这些好管闲事的人,并不知道宁仪韵是自己使了计谋才出了宁府,更不知道,宁仪韵才是珍珑棋馆真正的东家。
宁仪韵的身世被世人所知晓,这件事在京城里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浪。毕竟她原来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小官庶女,现在也只是掌柜的外甥女。
京城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一个五品官庶女的事情,是激不起多大浪花的。
然而,对于某些有心人来说,却还是入了耳。
有心人之一就是宁卢氏。
宁卢氏在厢房里看着这个月宁府的开销账册,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当时,宁仪韵和她达成交易,她助宁仪韵出府,宁仪韵便替她保守秘密。
现在,宁仪韵已经离开宁府,也替她保守了秘密,但她依旧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毕竟根据宁仪韵所说,还有一封信在驿站里。
宁卢氏叹了一口气,到现在她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相信宁仪韵会遵守她们当时达成的协议。
“娘,你在看账册啊?”宁仪嘉从外头走进了厢房。
“是,仪嘉来了啊。”宁卢氏说道。
宁仪嘉坐到宁卢氏旁边儿的锦凳上:“娘,你听说吗?仪韵现在在隆升街的棋馆里。”
宁卢氏点头道:“听说了,你也知道了。”
“恩,说是珍珑棋馆办了个什么围棋大比,仪韵就是那日在珍珑棋馆被认了出来,”宁仪嘉说道,“我还听说,那日,吏部尚书邢大人提出要纳她为妾,她和她舅舅都不肯,她舅舅还打了邢大人。”
“我也听说了,”宁卢氏随意的应了一声。
关于围棋大比发生的事情,宁卢氏也从其他贵妇那里听说了,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担心宁仪韵手里握着她的把柄,担心宁仪韵会不守信用,把驿站里的信寄给宁贺。
至于宁仪韵在宁府外出了什么事,同她没有任何干系。
宁仪嘉凑了过来,说道:“那邢大人要让府尹衙门抓她舅舅坐牢,娘,你可知道,还是定安侯为她出得头。”
宁仪嘉微笑道:“倒是想不到,这定安侯还有这份热心肠。”
宁卢氏看了眼宁仪嘉笑得娇羞的模样,说道:“仪韵的事,先不去说了,我们先得说说你的亲事,你及笄已经有日子了,你也快满十六岁了。
这亲事啊,不能再耽搁了,我最近正帮你留意着,等有了人选,再让你选选,总得让你满意才行。”
宁仪嘉一噎,说道:“娘,您之前不是说,要等到年底才,才给我物色吗?”
“此一时彼一时,”宁卢氏说道,“原本以为,今年年底,你爹升任从三品的光禄寺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那我们等到年底,你就以光禄寺卿嫡长女的身份说亲,那样,自然可以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就连定安侯府说不定也能上搏一搏。”
宁卢氏顿了一下,看着宁仪嘉的脸,说道:“可是,你也知道,光禄寺卿的人选定下来了,不是你爹。”
宁仪嘉脸色一变:“娘。”
“这回你爹没有升官,看样子今年是升不了的,你总不能等你爹升官了再说亲,若是你爹还要在原来的位置上再任五年呢?”
宁卢氏叹了一口:“你的好年华就这么几年,耽搁不得。这升官的事儿啊,你爹等得,你却等不得。”
“那娘,那我,那您打算物色什么人选?”宁仪嘉支支吾吾说道。
“仪嘉,那定安侯是不可能的了,你爹的品级不过五品,定安侯府这样的门第,我们怕是够不着的。
况且,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定安侯和你外公,在朝堂上,一直是相安无事。这回,为了你爹升官的事儿,那定安侯和你外公在朝堂一番争斗,已经成了政敌。”宁卢氏说道。
宁仪嘉默默的点点头。
“仪嘉,我知你聪慧,我们宁家其实是依附于你外公的,我们宁家需得牢牢跟紧了你外公才是。
如今定安侯和你外公……我们也得离定安侯府远着一些,”卢宁氏接着说道,“至于你的亲事……”
宁卢氏说道:“女子向来高嫁,不管如何总得找个配上我女儿的门第,我寻思着从京城了高官的子弟中选一个,或者从年轻的官员中选一个。”
“是么?”宁仪嘉低下头问道,“高官的子弟又不是高官,谁知道那些高官的子弟是什么样的?”
“呵呵,”宁卢氏笑了笑,“仪嘉这就说胡话了,京城的高官哪个不是七老八十的,你还想嫁?他们的子弟再不济,也能靠着父辈的权势,谋得个一官半职的。”
宁仪嘉叹了口气:“再说那些年轻的官员,这刚刚入官场,官位平阶肯定世极低的。”
宁卢氏笑道:“那是自然,哪个高官不是从小官做起的,只要是颗明珠,总会熬出头的。”
宁仪嘉默了默,慢慢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道,谁知道是明珠还是死鱼眼珠子。这官场中,多少官员都熬死在低品阶的官职的,若是嫁了个没有前途的,便一辈子只能做那小官之妇了。
这么想着,宁仪嘉不由的抓住了自己的一个衣角。
她知道宁卢氏说得是事实,但心中总是有那么些许意难平。
——
另一个关注宁仪韵的,则是杜舒玄。
围棋大比那一日,杜舒玄听温明玉大喊的一声:“你不是宁家的二小姐嘛”,他就知道宁仪韵就是温明玉之前跟他提到过的宁家庶女。
他格外关注宁仪韵,关于宁仪韵的八卦,自然也是入了耳,进了心的。
他已经知道,宁仪韵原是个五品官的庶女,如今她已从宁府脱离。
对他而言,宁仪韵是五品官的庶女也罢,棋馆掌柜的外甥女也罢,都无关紧要。
她就是那个下的一手好棋,长的十分好看,更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