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使铁笛拨开翁剥皮的长剑。问道:“你也要跟老夫过两招?”
翁剥皮厉声道:“不错。我一直说龙一刀的武功远不如我。他现在输了给你,我正好打败你来证明我的武功高过龙一刀。”
翁剥皮与龙一刀相交数十年,对彼此的武功路数十分了解。原本两人的武功相差不大,但一直没分出胜负,以前交手时,也只是点到为止,两人心中也就以为自己的武功始终比对方要略高一筹。在龙一刀看来,每次以六合四门刀法与翁剥皮交手时,因顾忌着友谊,都没有发挥出最强的杀招。那么,只要使出六合四门刀法中最厉害的招数,翁剥皮定然不是对手。
翁剥皮也是同样的想法。以为以前每次与龙一刀交手时,自己都有所保留。如果将剥皮挑筋剑法的精要全部施展出来,龙一刀必败无疑。两人心中都以为自己比对方更胜一筹,当着众人的面时也没有说出来。一来是考虑到要给对方台阶,二来把这点优势藏在心里,比说破更有意思,因此谁也不曾真正佩服过对方。
翁剥皮眼见龙一刀败在那怪异老者手下,要是自己与那老者过招,打败那两者,也就可以证实了自己比龙一刀更高一筹。但他却没有想过,那怪异的老者先与龙一刀比过一场,损耗了许多元气。就算此时打败了那老者,那也不能证明就比龙一刀更厉害。
龙一刀气呼呼地道:“翁剥皮,你休要胡说,我的武功会不如你?我以前都是让着你的,你不知道吗?我要是不让着你一点,你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翁剥皮道:“龙兄,你又知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一直让着你打。咱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打败你,那都是为了保全你这张老脸。”
龙一刀道:“你胡说八道,明明是我让你,你怎能正话反说?”
翁剥皮道:“我骗你干嘛?正话反说的人是你啊。”
龙一刀满脸不信。但心中却在想:“我每次与他较量时,想着是朋友之间切磋,都没使出绝招。他莫非与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时,只见柳生石雄走到那老者的身旁。道:“父亲,你老人家年纪老迈,这一场不如让孩儿来代替。”
萧爻心中吃了一惊:“那老者是柳生石雄的父亲吗?那他又是什么来历。”他静静地审视着那老者。
那老者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这二人是中原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武功确实很强,但跟我比还差了一大截,他们伤不了我。扶桑太刀中还有许多精妙的变化,是你未曾领略过的,你在旁边好生瞧着。”
柳生石雄道:“父亲,他们的武功远不及你老人家的,若是单打独斗,那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他们现在想以车轮战让你上当。我担心你年纪老迈,有所闪失,咱们还有许多大计等着你谋划呢。”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等小儿把戏,我难道还看不出。在宋朝时,中原有一位大词人写过一首词,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这首词豪脱大气,苍苍暮年,仍有一股不服老的斗志。他们中原有如此了不起的英雄,难道我们扶桑就不能有吗?”
柳生石雄顿了顿。道:“父亲老当益壮,是为儿的楷模。”
大厅中却有一人哈哈哈的狂笑不止。那人笑声太高,笑声中又蕴含着十分霸道的真气。声势沉重,余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众人只觉得耳膜受震,再笑下去,非被他的狂笑声震聋了不可,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那老者爆喝一声,两人的声音在大厅里交攻回荡。过得一会儿,才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转头看时,才发现适才狂笑之人正是刘笔惕。
那老者冷冷地道:“你笑什么?”
刘笔惕刚才以笑声与那老者较量了一场,两人暗中以内力相搏,不分胜败。但刘笔惕的笑声却是被那老者阻断了。
刘笔惕脸上仍是笑吟吟地。道:“我不笑别的,专门笑你萤烛之火,也想与日月争辉。小苏学士因有密州出猎一事,写下了那首‘江城子’。该词大气磅礴,雄视百代。你是什么东西?番邦倭寇,蛮夷鞑子,也敢与小苏学士相提并论。”
那老者适才所念词句,正是出自《江城子.密州出猎》。不想却被刘笔惕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趁机大大地讥嘲了一顿。
柳生石雄道:“能写几句诗词,有什么了不起。英雄好汉该以武功高低决胜负,有种的就下场来,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叫你见识见识扶桑国的刀法。”
那老者虽被刘笔惕讥嘲,但脸上仍不动声色。柳生石雄血气方刚,受不了这场气。
刘笔惕道:“‘英雄好汉’这四个字何等高贵,你这番邦倭寇,海上的贼盗,根本不配说‘英雄好汉’这四个字。”
柳生石雄大怒,唰的一声,已扯出太刀。正要上前相攻时,却被那老者拦住。柳生石雄疑惑地瞧着那老者。道:“父亲大人。我要杀了他,你为何阻拦?”
那老者淡淡地道:“他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作‘小不忍则乱大谋’。恼怒成羞,是干大事者必须克制的。”
在场众人心中都十分奇怪。‘恼怒成羞’?那是什么意思。
刘笔惕哈哈笑道:“番邦倭寇,异域蛮夷,果然不识我国中之宝。恼羞成怒是说你这贼盗脾气极坏,器量狭窄,被我讥嘲几句,你恼怒羞愧,动怒了。”
乾大、龙一刀公孙翼等也都跟着嘲笑起来。
那老者喝道:“这些文字上的小巧玩意,只要下点功夫琢磨,也难不倒人。老夫一时记错了恼羞成怒的次序,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刘笔惕道:“你又懂什么?我中华的成语,是历代先哲琢磨了又琢磨,改造了再改造,几经周折,反复提炼,才挨个挨个形成的。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大放厥词,妄加非议。”
乾大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恼羞成怒了。你刚才说的恼怒成羞,其实也说得过去,但很难做到恼怒成羞。你现在恼怒是恼怒了,可没见到你有丝毫的愧疚。可见要你恼怒容易,但你不服汉化,要你后悔惭愧,却是很难的。”
那老者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像是很能忍,只冷冷向众人扫了一眼,至于被乾大刘笔惕讥嘲这事,他像是没放在心上。龙一刀中那老者一掌,到这时还没缓过气来,他与翁剥皮斗了几句嘴,就坐到一边,运气疗伤。萧爻将龙一刀扶在墙角里,问道:“前辈,你感觉怎样?”
龙一刀呼吸沉重。道:“有些……抽不上气来。”
萧爻道:“刚刚中了一掌,可能是气息受阻。我助你理顺气息如何?”
龙一刀道:“好的。”萧爻伸出左掌抵在龙一刀的背上,自丹田内缓缓地提起一口气,沿着任脉上行,再经手心推出,将气息注入龙一刀的督脉。龙一刀得萧爻一助,顿时吐了一口气,似乎顺畅了许多。
翁剥皮见萧爻助龙一刀疗伤,放下心来。但想要打败那老者来证明自己比龙一刀武功高强。又道:“不要扯闲谈了。来吧,接我两招如何?”
那老者将手中笛子一摆。道:“老夫有何惧哉?”
翁剥皮举剑向那老者的头部砍落,那老者挥舞铁笛,迎战翁剥皮。两人在大厅里交手。两人均是修习数十年的耆宿,这一动手,当真非同小可,只见大厅里剑光纵横,翁剥皮将一套看家本领剥皮挑筋剑法尽数施展。
那老者沉着应对,一根小巧的铁笛甚是灵活。游走于翁剥皮的剑锋之间,游刃有余。翁剥皮的宝剑比那老者的铁笛子要长两倍多,本来一寸长一寸强,这是江湖老话了。是说武器越长,攻击力度能及更远,但有它的缺陷,因武器长了,使出时难免不会出现偏差。本来要打敌人的肩头,稍微一偏,却打在了敌人的下巴,长大的武器适用于马上交战。如吕布使的方天画戟,关羽使的青龙偃月刀,都属于长大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是说武器越短,使动时如同近身肉搏,击打部位十分精准,往往能一招致命。如判官笔,斧头钩,短刀,匕首之类。然而,最为关键的还是看使用的人。
使用者武功越高,用长的兵器有助威之效,更能增强杀伤力。使用短兵器则灵动自如,一招击毙敌人。更有一种人,武功练到出神入化,用不用兵器都不影响发挥,反而赤手空拳更加顺便。当然,这种人是极少数。大多数武人对兵器的依靠还是很大的,没了兵器仿佛不会打架一般。
此时,翁剥皮与那老者一对一的单打,翁剥皮使长剑,那老者使的是短笛,正是一长一短的较量。旁观众人当中,有不少使剑的,都盼着翁剥皮如何以长剑战胜对方。也有些使短兵器的,则看着那老者如何以短兵器应对长剑。旁观众人静静地看着,想从这场对打中获取些有益的经验。
萧爻缓缓导气而行,过得一会儿,龙一刀气息已畅。他道:“好了,我恢复了。”
萧爻这才缓缓收回元气。
龙一刀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内力竟已如此深厚。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萧老英雄的传人,真是不一般呐。”
萧爻道:“前辈过奖了。”
龙一刀道:“好样的,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中华武术源远流长,理应薪尽火传,不能断代了。后一辈当中,你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境地,算是难得了。”
萧爻道:“爷爷和周大爷指点之德,我要不是得他两位老人家悉心指教,只怕你手指头一点,就把我点倒了。”
龙一刀哈哈一笑。道:“好,年轻人能做到虚怀若谷,你比老夫想象得更高一层了。”
萧爻也是淡淡地一笑。
龙一刀又道:“你爷爷萧万立与我打过,我知道他的内功属于阳刚一派。你刚刚给我输送真气时,我察觉你的内力当中蕴含着绵柔之力。但奇怪的是,这阳刚之力与绵柔之力又能相互协调,互为补益。为什么会这样呢?”
萧爻道:“哎!龙前辈,其实我的内力驳杂得很。爷爷传我的寒冰烈火掌是阳刚的路子。周大爷传我的龙象心法是崆峒派的内功,刚柔并济。除了这两种武功之外,还有四位江湖异人,分别传了我一套武功。或是掌法,或是拳脚。我想是多门功夫综合之后导致的。”
龙一刀双眼一亮。道:“不错!你爷爷传你的武功属于阳刚之力,其他人传你的武功当中有了阴柔之力。阳刚与阴柔不但没有相互排挤,反而相互补益,让你的内力达到了水火相济的境地。”
龙一刀又道:“《易经》中水火为既济,济的意思是说万水会齐,天下大济也。难得,难得。你这学武的遭际太过完美,实是许多人想有而不能的。”
萧爻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自己的武功,令他激动不已。问道:“前辈,照你这么说,他们都是来帮我的?”
龙一刀道:“说成是来帮你的,一点也不过份。不知那四个异人叫什么名字。”
萧爻想到了泰岳四侠,嘴角边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道:“那四位前辈虽然说话有些颠倒,有时候如同四个孩童,十分滑稽,但他们的心地是很善良的,他们就是泰岳四侠。”
萧爻想到泰岳四侠,一时又想:“不知那四位前辈去哪里了?”
龙一刀道:“他们叫作泰岳四侠,与我们藏边四友倒有一比啊。那四人既然如此有趣,有机会,你给我们引见引见。”
萧爻道:“一定,前辈,你们与他们年纪相仿,一定划得来的。只是那四人向来行踪飘忽,我也不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