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怔了怔,隐隐觉得李药香就像给自己下了套,让自己一步一步陷进去,他感到有些不悦。道:“李姑娘,原来你与我结拜是假,让我进屋帮你招呼客人才是真。对不对?”
李药香听萧爻有责备之意,忙道:“不,萧大哥,我是真心诚意与你结拜的,我真的想拥有你这样一个为人厚道,又胸怀侠义的大哥。”
萧爻道:“你当真不是骗我?”
李药香道:“我要是虚情假意骗你的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萧爻道:“那你为何与我结拜之后,就让我替你去招待那二人?”
李药香道:“我先前就说过,我家中没有一个男丁,药罐子又没回来,我一介女流,招呼那两个男客,多有不便。本来想直接请你代劳,但怕你不愿意。”
萧爻道:“所以你就想与我结为兄妹,我成了你的大哥后,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了是不是?”
李药香道:“不是的。萧大哥,我与你结为兄妹,是出于一片真心。不管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我都把你当作我的大哥。萧大哥,你要是不愿意见到那两人,你就走吧。”
萧爻道:“我就这样走了,你不会恼我吗?”
李药香淡淡地笑道:“大哥,你不愿意见到那两人,自然有你的原因,我又怎能怪你。他们我招揽到家的,就算惹火烧身,我也得自己抗。”
萧爻道:“告辞!”说完,就走出了李家大院。李药香没再挽留,也没再追来。
李家大院的外面是一条青石板大街。半钩残月低压压地悬于半空之中,大街上一片昏黑之色。这一带较为偏僻,萧爻放眼望去,但见四周都昏暗暗地,两里之内,见不到半点灯火,除了李宅,显然更无别的人家。
萧爻心中想道:“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绝情了?李姑娘拜我为兄,不像是虚情假意。她家中没别的男子,要她招待武钏与花添骄,真有些不方便。我为什么就不肯答应她呢?”
又想:“是她先拜自己作大哥,再提出让自己代她招待武钏和花添骄,这就像是故意谋划好的计策,引自己上当。”
萧爻心中之所以不服气,便是在于觉得李药香心存欺骗,以认自己作大哥当幌子,其实是想骗自己帮她招呼武钏和花添骄,而自己又恰好不愿见到武钏和花添骄。但到底为什么见到那两人时,心里会产生抵触之感?
萧爻借着月光,在大街上默默地走着,心中却一直想着这件事,仿佛有一个声音总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抵触武钏和花添骄?要说讨厌,与他们无冤无仇,就算在山上时,与武钏等人交过手,算是结了梁子吧。但那次是自己大获全胜,占足了风头。武钏没有来找自己生事,大家相安无事,那就最好。与他们还算不上有仇,当然也不可能讨厌他们,那就更说不上是憎恶。
在花添骄进院之前,李药香并不知道花添骄是鼎鼎大名的慕容扫北的弟子,因此一直想不待见花添骄和武钏,也没有挽留之意。待李药香知道了花添骄和武钏的身份后,对他二人态度就变了,明知多有不便,却还是主动提出让他二人在自己家里宿歇,似乎是李药香前后的变化影响到了自己。
萧爻心中暗想:“李姑娘先前明明给我说过,她不想留那二人。知道了花添骄和武钏是慕容扫北的弟子后,就改变主意了。李姑娘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假如花添骄不是慕容扫北的弟子,而只是像我这样一个落魄江湖的浪子,可有可无,李姑娘对他还会如此热情吗?多半不会的。”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李药香挽留花添骄和武钏,是因为那二人是名门大家的弟子。在江湖上非富即贵,李药香才会由轻忽变得极为看重。
自从遇到李药香之后,在萧爻的心目当中,李药香乃是一个绝世神医,一位隐居闹市之外的清雅仙子,心中对她崇拜仰慕不已。但这时,却有一个极不愿用的字眼冒了出来,那便是李药香原是那种趋附之人,与自己想象中的清雅仙子实在相去甚远。
自己与李药香原来不属于同一类人,因为自己见到花添骄和武钏后,心中产生了抵触。这时候,他恍然明白了。之所以会抵触武钏和花添骄,而不愿代替李药香招呼那二人,便是因为那二人是名门大家的弟子,身份高贵,在江湖中受众人敬重,他们的背后有秋暝居撑腰,有慕容扫北这座大靠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而自己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江湖浪子,一介寥寥落落草野匹夫,论身世背景,远远及不上那两个名门之后。
萧爻叹了口气,自语道:“那又有什么所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太白不是常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又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吗?三百杯嘛,也不是太多,算下来也就五六坛。就算喝不了三百杯,一百杯总还能饮。前方的大街上说不定有什么酒馆茶肆,若真有酒,务须好好喝上几坛,非要一醉方休不可。”
想到美酒,喉头一动,吞了口唾液,胸中忧愁如轻烟似的飘散开去。忽听得前面脚步声响,一位老太婆迎面奔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白帕,看不见有皱纹,但年龄已很不少。她背着一只竹篓,手里拿着一柄锄子,匆匆奔来。
那人一面奔一面说道:“真是作死!我就不该贪心不足,挖这么多药,耽搁了回家的时辰。让小姐一个人在家悬门而望,回去后,她又要怪我了。”
萧爻忙让到旁边,当那老太婆从他身旁经过时。却见她人虽老迈,但步履轻盈,她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脸不红,气不喘,更没出汗。萧爻心中暗赞:“轻功很高明啊。”
但那人自顾自的赶路,始终没向萧爻瞧一眼。又听她说道:“小姐必定会说‘药罐子,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遇到坏人了吗?’”
‘药罐子’这三个字清清脆脆地传入萧爻的耳中。萧爻双眼一亮。大叫道:“你就是药罐子药前辈吗?”
药罐子本已去远,听到萧爻的呼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叉腰,疑惑地瞅着萧爻。道:“天都黑了,还在街上游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贼?又从哪里偷听到我的名字?”
萧爻确信她就是药罐子,向前走去。道:“药前辈,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仔细看看。”
药罐子咦的一声。道:“是你?你何时醒来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萧爻道:“是我,我醒来有好一会儿了。前辈的名字,我是从李小姐哪儿听来的。本来我并认识前辈,幸好前辈刚才自报了姓名,我才知道前辈就是我的求命恩人,请受晚辈一拜。”萧爻说完,向药罐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药罐子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伸手,向萧爻的胸前气海穴点了过来。气海穴乃真气凝聚之所,下接丹田,是人身要穴。
萧爻不防备她会忽向自己出手,而又攻自己要穴部位。吃了一惊,忙向左侧避让。道:“前辈,何以动手?我哪里得罪你了?”
药罐子更不打话,左手中的锄头向萧爻的肩膀挖了过去。不知她这一挖之中,使的是什么武功。但嗤嗤有声,这一挖之势,又快以急,力道甚是不弱。
萧爻虽不愿与她动手,但见她攻了过来,出于本能反应,向左一让,自然而然地出手拆解,使的却是梅花拳法,脚下踏上了八卦方步。眼见药罐子右边破绽大露,一招腊梅报春应手而落,斜扫药罐子右肩。萧爻出招之时,那是自然反应。出招之后,忽然想到药罐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能对恩人拳脚相加。使出一半,忽然收手。道:“药前辈,不好意思,这是我练武形成的习惯,一遇攻击,便会自然反击。”
药罐子身材矮小,她背着竹篓,竹篓里装满了药草,少说也有几十斤。她虽然背负重物,但身法却十分灵动矫捷。斜向右侧一溜,从萧爻的拳底下溜到了萧爻的背后。
萧爻听得耳后风声响起,不由吃了一惊。人最害怕别人在自己背后捣鬼,因为看不到的危险往往才是最叫人害怕的危险。纵然萧爻武功高强,却也大吃一惊。萧爻双眼瞪大,向前急跃,反转身子。刚转过脸来,忽然一道激光射入眼球,晃得睁不开眼。
萧爻下意识地抬手挡光。呼的一声,手腕已被扣住,命脉已被对方抓在手里,萧爻心底涌起了一股惧意。又暗叫惭愧,自己得萧万立传了梅花拳、寒冰烈火掌、阳关三叠这些武功。又得周元嘉传授了龙象心法,更有泰岳四侠每人传了一套十分稀奇罕见绝世武功,最近又在关天赐那里学了一门玄月剑法。这些武功,只要学会一项就足可傲视江湖。然而自己样样俱全,门门精通,却栽在一个江湖上毫无知名度的老太婆手上。这真是太惭愧了,枉自学了那么多门绝世神功。
却听药罐子呵呵大笑,笑得十分得意。药罐子问道:“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萧爻听她如此过问,大有炫耀之意,脸上又是一副得意洋洋之态,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药罐子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她虽然扣住了自己的命脉,料来绝无加害之意。天下间可没有将人救活,又再使诡计将人害死这个道理。想通了
药罐子并无加害之意后,惧怕之感顿消。又觉得药罐子之所以擒住自己,一来她出其不意,是自己没加防备,二来自己不愿跟她过招,又被她以激光晃昏了眼睛,才遭了她的道。
萧爻道:“你的武功倒不如何高明,不过你诡计多端,委实叫人防不胜防。”他感到不服气,这两句话也就不再那么谦虚恭敬。
药罐子十分得意,却听她说道:“武功不好,自然打不过别人,不能取胜,便须想别的法子来弥补。我以智慧弥补武功的短板,用智不用力,有何不可?”
萧爻道:“若比真实本领,我不见得会输。”
药罐子道:“哈哈,小子,你武功是比我高明,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了我?”
萧爻道:“总之,你使诡计取胜,不算英雄好汉。”
药罐子叹道:“死脑筋,我那不叫诡计,那叫不能力敌,便以智取。你别不服气,当年诸葛亮弹琴退仲达,一把瑶琴,吓退了司马懿数十万大军,成就了空城计的神话。那也叫诡计?那叫至高无上的大智慧。”
萧爻听到这话,心思有所开悟。但心中却想:“你将自己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不也太高看自己了?”
又听药罐子说道:“孙子兵法有云‘战而屈人之兵,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者也。’诸葛亮不费一兵一足,而吓退司马懿数十万大军,那不仅要有大智慧,还须过人的胆识。”
萧爻仍是不太服气。
药罐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将萧爻的手抬了起来,伸出食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药罐子眼望远方,脸上悠悠出神。
萧爻这才明白,她抓住自己是为了给自己号脉。可她为何不明说呢?却非要动手,扣住自己的命门。
药罐子脸上微微一惊。却听她赞道:“造化非凡。”
萧爻道:“什么造化非凡?”
药罐子一双豆粒大小的眼睛忽然鼓得很大,满脸惊讶地看着萧爻。道:“你这小子真是福泽深厚,我刚才又给你号了一次脉。发现你的体内共有六道奇异真气,本来真气不纯,是要出大问题的。”
萧爻心想:“六道奇异真气?”随即又想,自己曾学过萧万立、周元嘉和泰岳四侠的武功,那六道真气,理应是从他们六人身上学到的。
药罐子又道:“幸好你所练成的真气都属于道家之气,虽来源不同,但你练的每一门武功都统一依循着道法自然这条规律。你又先学过崆峒派的龙象心法,将你体内的各种奇异真气分散各处,虽然杂多,却又能协调共存,互为补益。你小子的福缘非凡,真是百年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