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选了一块石头,在大火两边对着坐了下来,各自将湿衣服伸展开。隔着大火,偶尔你看我一下,我看你一下。
萧爻见纪诗嫣脸蛋上有些泪痕,随即便想到是自己犯了错,才惹她哭花了脸的。心下歉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纪诗嫣抬头一看,见到萧爻红肿的脸,就想到是自己闹得太凶,才使他赌气打肿了他自己的脸。于是低下了头,默默地祝愿他早点消肿。
两人争吵、互嘲过后,心绪才宁静了。到这时默然相对,虽然没人开口说话,但偶尔对望之际,都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怀。
萧爻心中想道:“只要能跟诗嫣在一块,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默然相守,直到老去,我也心满意足。”见纪诗嫣低着头,悠悠出神,似乎有不少心事。
萧爻问道:“诗嫣,那天我在破洞中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就没看到你了。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去了哪里?”
纪诗嫣嗯地回了一声,却没有开口说话。心中想道:“我的事要不要跟他说呢?”被萧爻一问,心中七上八下,颇觉不安。
萧爻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许多关于纪诗嫣的传闻,若不问清楚,也很难安心得下。又问道:“诗嫣,我最近听人说,你手上有屠龙令,是真的吗?”
纪诗嫣从腰间掏出一块金黄色的牌子,扔了过去。
萧爻顺手接住,就着火光照看。那块牌子约有巴掌那么大,一面画着一个龙头,张着大嘴,露着长牙,神态很是凶恶,另一面却雕刻着八个字。乃是“普天同庆,荣华共享。”
萧爻问道:“这块牌子,就是屠龙令吗?”纪诗嫣没说话,那自是默认了。
萧爻见纪诗嫣承认了这事,那么,以屠龙令威胁司空贤去跟游龙帮恶斗的事只怕也是真的了。萧爻又道:“诗嫣,你怎么会有这块牌子呢?这块牌子有什么用?牌子上的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竟然能使堂堂漕帮帮主对它俯首听命?”说完,亟不可待地瞧着纪诗嫣。
纪诗嫣默然了一会儿。道:“你别问了,好不好?这不关你的事,你问了也白问。”
萧爻道:“为什么不关我的事,诗嫣,我现在已经介入了。只要是你的事,那就关系着我。”
纪诗嫣道:“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的。你不是要为父报仇吗?那才是你该做的事,你赶快去啊。”
萧爻心中一沉,道:“我才和你重逢,我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你了。”
纪诗嫣道:“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萧爻听到这话,全身仿佛被五雷劈中了一般,直将他击得灵魂出窍。他愣愣地望着纪诗嫣,脸色惨白,呼吸仿佛已经停住,脑袋如同被冻住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中,他全身僵硬,嘴巴也似乎已张不开,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像是丢失了。萧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的……师兄………柳生……柳生石雄?”
纪诗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跟他已经订了婚。你……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太吓人了。”
纪诗嫣说的话,每一句都漫不经心,但每一句都像晴天霹雳,直把萧爻推向崩溃的边缘,他望着纪诗嫣,越看越觉凄迷,越看越觉得陌生。他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与纪诗嫣相识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瞬间。在七香饭馆第一次相遇,她那时是来送催命符的。见她使了扶桑太刀,猜疑她与扶桑人有关联,等她走出七香饭馆,追出来盘问,但被她一顿呵斥,令自己无言以对。一度懊恼过后,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极对。
第二次相遇是在杭州城灵隐寺中,那次与她并肩作战,感受到了她的柔情与温婉。那次自己受了重伤,是她舍命相救,与纪筱君一道将自己救到一个山洞里。在那山洞里,与她说笑话,与她谈心,相变甚恰,对她也就迷恋得越深。
自从在山洞中分别以后,隔了很久才听到她的一些讯息。每当得知她的讯息,就心潮起伏,激动不已。直到在漕帮的议事大厅,见到了柳生石雄,见到她与柳生石雄亲密无间的对话,心中开始有些落寞。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在长寿客栈的迎宾阁里,亲耳听到柳生石雄与蜂须贺小六的对话,明明白白地听到柳生石雄就是她的恋人。可因为执著,因为牵挂,因为割舍不下,还是不肯承认这事实。
本来已打算再不相见,可当她乘马追来,坚定的信念再次为她动摇。与她相逢,跟她对话,由争吵变为互嘲,最后是宁静。萧爻的心中一直以为这次算是被幸运之神选中了。可万万没想到,那点幸运的念头转瞬之间变成了将自己推向绝望的祸根。
萧爻坐在火堆旁,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石雕。冰冷麻木,他的脑袋已无法思考。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牢笼紧紧他束缚着他,他一次次地想要摆脱,可又被无情地打回原地。
在一切事情发生以前,他曾经无忧无虑,快乐天真。他为人质朴,满怀热情,偶尔还能说些笑话。那时的他,对于江湖,对于人事,有太多的不了解。纵然听说过一些江湖上的坏人,听说过江湖上有的人丧尽天良,做了许多损人利己的大坏事,也听说过许多人诉说他们的灾难和痛苦。但一向乐观的他总以为那些倒霉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以为自己所能遇到的人都像自己同样的质朴,同样的真诚。
只要心怀善念,不去计较谋害别人,别人也一样对自己竭诚以待。这个信念在他心中已经生了根,这次却开始动摇了,所有的信念在事实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坐在火堆旁边,靠着一棵大树,一动也不动,此时的他,已然是万念俱灰。竟连纪诗嫣是何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回想了好一阵子后,才想起纪诗嫣离去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今天追着你来,是来和你清算过往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我的世界你看不懂,不须你来介入,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你。祝你余生平安喜乐!’
这次纪诗嫣的离去,没有再让他感到半分的留恋,也不再感到依依不舍。甚至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平淡,平淡得无聊,无聊到极点。
火堆里的干柴正在燃烧,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听来很有节律。火正燃得旺,萧爻借火烘干了衣服,也感到了暖意。适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也许他真是累了,他靠着大树,竟连哈欠也不曾打一个,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