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我只願有一天,能成為你最需要的存在。
流星……
「喂,很難過嗎?」
那時候的邪龙美,對懷裡的御月薰並沒有特別的好感,照顧她只是因為暗影流星的請託。
「唔……」薰的雙眼朦朧,望著她的目光根本沒有聚焦。
女孩的狀況看起來更差了,這之前還讓絕狼劫持著一路奔波,大概沒有得到妥善的照料吧?
「嘖,還行嗎?」
邪龙美並不確定薰是否仍舊清醒?她的氣息相當幽微,身子還癱軟著,卻顫巍巍地朝自己伸出了手,她有些詫異。
做什麼?
「流……星……」
那一瞬間,邪美的胸口就像被誰狠狠地重捶了一下,煩惡得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她按住了薰祈求似的雙手,在她的耳邊嗤之以鼻地說道:「流星不在這兒呢,他才沒有時間来管妳喲。」
薰的神情茫然,像根本沒有聽懂邪龙美的低語,但她卻畏縮地捲曲起了軟弱的身子。
邪龙美不發一語地凝視著薰的臉,忽然對自己生出了無限的厭煩。
我這是在幹什麼啊?是流星託付給我的人。
女人深深地嘆了口氣,抱起薰,將她安置在小神社的坐墊裡。
儘管內心苦澀不堪,她還是必須信守承諾,照顧眼前幾乎命在旦夕的薰。
是那個男人心愛的女孩呢。
「妳真幸福。」
我真羨慕妳。
啊,那是她再怎麼伸手也搆不著的幸福,為什麼這個瘦小貧弱的丫頭卻可以輕易擁有那個男人的愛情?
忌妒……就像蛇一樣地盤據了女人的心,她必須以僅存的理智全力對抗。
是那個男人心愛的女孩。
必須親手保護。
遠處的山林裡隱約傳來了兵刃相接的激鬥聲響,邪龙美的神色一凜,霍地站起身,在薰的周圍迅速釘上了四道界符,張起無形的結界。
「好女孩,在這裡乖乖睡一會兒,」
她單膝跪在薰的身邊,摸著她的頭髮低聲承諾:「我出去看看狀況,回頭就來接妳離開。」
翻過身,女人就像一陣風似地朝黑暗的密林深處飛奔而去──
那是她心愛的男人的所在之處。
是東西雙騎士決意死鬥之處!
雙方的魔戒劍在劇烈的交戰裡,連續擊出駭人的鏗然巨響,邪美很輕易就在一處石塊林立的山坳裡找到了他們。
這是雙騎士的搏命之爭,旁人無從插手,邪美只能沉默地佇立在制高的巨岩之上,姑且觀戰。
騎士們的素身之戰已經相當激烈,疾如閃電的進退攻防之間,劍氣相互強壓衝擊,不時有火光迸射,內力的比拚非同小可。
流星?在哪裡?
邪龙美得要非常專注才能辨識出鋼牙所在的位置。
水色的月光下,只見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如同蛟龍般忽近忽遠地翻躍纏鬥,幾乎相持不下,實力看似在伯仲之間。
然而在非要爭個你死我活的執念下,騎士們終於各自召喚了盔甲。
這是騎士惡鬥最壞的情況了。雖說演變成這樣的結果並不特別令人意外,但站在高處的邪美依然看得心驚肉跳。
是禁忌的魔戒騎士的爭鬥,破壞力之強足以在人間召來一場不小的災難。
著裝盔甲後,接下來就是九十九點九秒的時間之爭,雙方沒有任何保留實力的空間,任何一方只要一點失誤足致全盤皆輸。
在持續激烈的戰鬥裡,銀色的絕狼早已喪失了所有的理智,滿腦子只剩下心愛的女孩屍首遭巨劍穿過的殘酷畫面。
殺了你!殺了你!絕對不能放過你!
揮舞的雙刀寒光閃閃,在傾注了劇烈的恨意之後,以極度狂烈之勢朝金色的牙狼斬落──
「為什麼殺了靜香啊!」
牙狼居然接住了這凌厲的一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黃金騎士使勁揮出牙狼巨劍,震退了絕狼的進逼,但絕狼的猛攻並不因此稍停,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瘋狂追砍而來,毫不在意自己簡直渾身破綻。
「你還不承認?你膽敢忘記自己殺了人?」
不可原諒!
絕對要殺了這傢伙,即使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熾烈的憤怒化為熊熊的藍色魔導火焰,燒向一身烈火炎裝的牙狼,雙方已淪入性命交關的死戰。
相較於零的狂怒,流星是冷靜的。
雖然對方這種不要命的戰鬥方式的確讓他有些無法招架,但他早已看準了零完全不設防的胸腹之間,故意在一個旋踢後以背誘敵。
那男人果然暴吼著朝他的身後追砍而來,鋼牙的牙狼劍就勢往後猛刺而出,精準地擊中絕狼腰間的紋章。
「什麼?」
絕狼吃痛低吼了一聲,垂頭看向插在自己腰間的牙狼劍。
可惡,怎麼會?
只要暗影流星稍加使勁再推一把,鋒利的牙狼劍刃就會深入他的腹中,這血海般的深仇,此生再難洗雪。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到此為止了嗎?
靜香……
太可恨了!暗影流星──
然而這已然在死鬥裡佔有絕對優勢的男人,間不容髮的時刻裡竟然遲疑了──牙狼劍並沒有從絕狼的腹部直穿而出,卻改以劍柄連擊他腰間的紋章。
流星並不想殺掉涼邑零,只要他立即卸除盔甲。
儘管零對他有著巨大莫名的恨意,但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卻也讓他聞到了這男人身上與自己相似的氣味。
是了,他們都是心懷仇恨的魔戒騎士。
畢竟仍是魔戒騎士。
也就是幾個一閃而逝的念頭轉換之間,絕狼抓住了喘息的機會,單刀斬向牙狼相對脆弱的腿關節,趁對方跪倒之際,集中所有的力量猛攻向冴島鋼牙的胸口。
幾乎戰死的絕望感讓絕狼的力量陡地暴增了數倍,流星的盔甲終於抵受不住,頹然仰倒亂石之間。
戰局在頃刻之間完全逆轉,這是涼邑零除掉暗影流星的絕佳時機,他應該立即出手殺了他!
然而當涼邑零將仇恨的目光移到流星被汗水濡濕的、俊秀的臉上時,他竟也猶疑了。
那仰躺在亂石堆中、已然昏厥的男人,手中居然還緊緊地握著他的牙狼劍,絕不放手。
這樣的男人……他剛剛,為什麼會忽然收手不趁機殺了自己?
希露瓦察覺了零內心一瞬間的動搖,焦急地大喊:「ZERO!快沒時間了!」
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銀狼的盔甲卻也到時解除。
沒有了盔甲的武裝,涼邑零只能獨自面對眼前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應該立即殺了他。
但他為何猶豫了?
「ZERO!」
殺了暗影流星!
瞪著充血的眼睛,零高舉起魔戒劍,朝流星裸露的喉間刺落──
一道蛇形的白色閃電由上方射下,擊倒了猝不及防的涼邑零,緊跟著一面紅色戒旗刷地掩過石堆裡的男人。
那是按耐不住的邪龙美,在危急之中出手救走了幾乎被殺的暗影流星。
儘管邪美對剛才那場戰鬥懷有一堆疑問,但眼下她只能趁亂揹著流星盡可能遠遠地逃走。
但能逃到哪裡去呢?
從身後不遠的山坳裡,傳來了涼邑零嘶啞的厲吼,邪龙美驚跳地加快了奔跑的腳步。
雙騎士驚人的戰鬥能力她是親眼目睹過了,她明白涼邑零那發狂的男人若認真要追殺過來,她是絕對抵敵不過的。
流星。
女人騰出手扶了扶流星垂在她肩上的頭,心裡想:「這傻男人,明明有大好機會擊倒涼邑零的,為什麼卻……嘖。」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女人把心一橫,咬牙決定:「躲不了,跟那傢伙力戰到死!」
誰怕誰啊?左右不過一死,不就是快慢的差別而已?
腦袋一轉念,心裡倒坦然不少。
這女人乾脆放慢了腳步,揹著鋼牙朝安置薰的那間小神社慢慢地踱回去。
大概是受的傷勢重了,背上的流星呼吸聲特別沉滯,邪美也有點擔心起來。
「不好,得快點替他看看傷勢才行。」
山路寂寂,唯聞風聲,邪龙美只能藉著從交蔽的樹葉間落下來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走在幽暗的山道裡。
「唉,誰想到這傢伙竟長得這樣高大了?這麼重,真要累死我了。」
然而即使身體感到疲累,背上的流星的體溫卻很溫暖……
黑色的長路裡,唯獨兩人相伴而行。
女人的心裡泛起某種奇異的感覺,如果涼邑零在這個時候追殺而來,自己或許會和鋼牙雙雙死在這片山林裡吧?
流星的手很大,如今正越過邪美的肩頭垂掛在前方,女人下意識地扶起一隻大手,貼著自己的臉。
啊,那是慣於握劍的、滿是厚繭的手,撫在臉上的感覺厚實而粗糙,讓女人更加意識到這舉動有多親暱。
女人的心被觸動了,她的情思翻湧,再無法平息。
「吶,流星……你還記得那一晚的事情嗎?」
明知道流星不可能聽見的,邪龙美卻依然自顧自地低聲說道:「就是我要和師父離開東之轄區的前一個晚上……」
是離別之前的夜晚。
「我喝了好多酒,本來想跟你坦白的。」
喜歡你。
「結果到最後什麼都沒說吧?想起來還真蠢呢。」
怕被你拒絕。
「我離開的那個清晨,你來送我,我卻連看也沒看你一眼,就這樣走了……吶,那時候你生氣了嗎?流星。」
不想說再見……
“如果我那時候對你坦白了,也不跟著師父做魔戒法師,就只是一個普通人……」
就像那個女孩一樣。
「你想,我會變成一個好女人嗎?」
你有可能會愛我嗎?像愛那個女孩一樣的愛我?
「唔,大概不可能吧?嘿嘿。」
始終保持沉默的札魯巴,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喂,邪美,從剛才到現在,我就是聽不懂妳到底在嘀嘀咕咕個什麼勁?」
「沒什麼,不就是敘舊而已?」
「流星又聽不見,妳難道不是想說給他聽?」
「那又怎麼樣?我說我的,才不管他聽不聽得見。」
「哼,妳就是這樣嬌蠻,跟小時候還是一個樣子,都沒變啊。」
「你不也是嗎?囉囉嗦嗦的,像個小老頭似的。」
真懷念呢。
這人間的歲月喲,逝去也都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札魯巴……你想,當初如果我不跟著師父走,現在會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嗎?」
札魯巴想也不想的說:「嘿嘿,妳甘於當個平凡的女人嗎?邪龙美。」
「说的也是呢?哈。」
吶,流星……想成為你最需要的存在──
一陣大風飛嘯而過,撼動著山林浪湧一般滿山遍野沙沙作響,彷彿在盛大回應女人無比堅決卻又無限寂寞的心。
女人在黑暗中靜靜地微笑了。
小神社的燭光就在不遠的夜暗中跳動,顯得特別幽微。
「流星,馬上可以替你療傷了,再忍忍啊。」
涼邑零畢竟沒有追殺而來,所幸沒有追殺而來。
這男人正在東番犬所裡,聽三神官毫不留情的數落──
「你就這麼簡單的讓他們全跑了?」
「連一個人都追不到?」
「居然連一柄淨化劍都拿不回來?」
「太可笑了!」
涼邑零的雙手環胸,神情木然,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待三神官此起彼落的聲音稍停,他才撇嘴應付了句:「不就是妳們養的狗礙事嗎?」
三神官居然回應道:「那就把他給殺了吧。」
涼邑零鐵青著臉,回頭掃視過那三名坐在水晶鞦韆上的少女。
這三個傢伙,從一開始就以各種方法不停地煽動他殺了冴島鋼牙……為什麼?這算是正式的指令嗎?
話說回來,這個番犬所,真的沒有毛病嗎?
「妳們……出一張嘴倒是挺容易呢。」
零的直覺令他感到了一種危險的氣味,他需要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仔細思考……先前,他的情緒的確是太亢奮了。
不論如何,他必須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三神官見涼邑零甩頭而去,翻頭朝座邊那名稱為木靈的男人吩咐道:「看樣子零有些靠不住呢。」
「木靈,你還是跟上去幫助他吧。」
「去吧,木靈……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