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望楼,何洛收回远望的视线。
“走,过去接应下。”说完何洛发现不妥,又重新补充:“把没事在身的人员都带上。接到人,安排他们有序进城,不能乱,更不允许有人别有用心肆意闹事。”
“是,大人。”西格点头,明白了何洛的意思。
不多久,护卫加上民兵,总共两百多人,分成各个小队,群蜂一样陆续出了营寨。
——
风雪中,望着支支箭矢般越来越近的“军队”,流民群下意识渐渐停止了脚步,压制的气氛止不住蔓延。
扎玛身边一名老人叹了口气。
“扎玛,你不应该过来的。”
老人跪倒,身体匍匐,紧贴在冰冷的雪地上。事到临头,想转头都不可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展现自己的卑微,然后虔诚祈祷,祈祷森林之子所说都是真的。森林之子从来不会骗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被欺骗。
不仅是老人,所有人都纷纷跪倒匍匐在地,扎玛也没有例外。
眼中流露出不甘,和失落,扎玛苦笑。
“老爹,不过来,留在那里我还能干什么?只会害的别人少了份口粮。”
吐掉了口中嚼不烂的枯草叶子,他往干裂嘴里塞了团冰雪,胃里只有饥饿和冰冷。
出发前,每个人都分到了两天的口粮。就像往常一样,扎玛将一半偷偷的塞给了那个女孩。他告诉女孩,自己只需要这么多足以熬到目的地,然后就能美美的饱餐一顿。他其实很希望这是真的,也很希望莉亚也相信这是真的。
“千万好好活着,别死了,只是可惜再也不能相见……”
少年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等待命运的发落。
许久之后,整支流民队伍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所有人跪趴在雪地里,身体开始冰冷而麻木。
一排排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匹马率先过来,地上没人敢抬头。
马停,沉默了片刻,一个带明显很不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年龄不大。
“你们,谁是头?”
没人敢说话。
“没有领头,那就来个能喘气的!”
声音又加大了音量,寒风中更加冰冷。
犹豫了一瞬,扎玛直起了身,冰冷麻木的身体差点被老爹拽倒。后者显然打算拉住他,不想他去出头。只是扎玛心里清楚,如果没人出来,大家都要遭殃,只是他依然没敢抬头。
“啪!”
一条马鞭闪电般抽在了他身上,差点将本就虚弱的扎玛抽了个跟头,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扎玛强忍着没有吭声,没有抬头,但眼中已满是怒火。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变成了呵斥。
“冰天雪地的,冻死了他们等着我来收尸?”
听到这句话扎玛一愣,下意识抬起了头。
“幸好还有点反应,带上你的人,跟前面的人走。记住,必须像他们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有人告诉你们可以解散自由活动。听懂了没有?”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但扎玛眼中已经只剩下惊讶和疑惑。
马上的同样是个少年,年纪看上去似乎还没自己大。说话时对方一直前后审视着整个流民队伍,对他只是偶尔一瞥,像是并不关注。
扎玛很不解,听这话里的意思,没了?
忽然,少年转头死死的盯住了他。
“听不到?”
扎玛心里一突,回过了神,张了张嘴,终于艰涩开口。
“听……听到了。”
他心里又开始忐忑。
“听到了还不动?”
对方举起马鞭又是一声严厉的呵斥,但这次没有再打下来。
“是,是,是,我……我马上去。”扎玛慌乱起身,但麻木的瘸腿一软,差点摔倒。
最后还是老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大人,对不住对不住,扎玛他腿脚不便。”
老爹一个劲的躬身道歉。
“这么多人,怎么选个腿脚不方便的当头领。”
少年的目光再次变成了审视,从对前一直扫到了看不清的队后。
“算了,就他了。伍德,给他匹马。”最后少年头也不回的吩咐。
“是,大人。”身后有人应命。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扎玛骑上了马,身边跟着老爹,一个个的从队前到队后,每个人都谨慎叮嘱了一遍。等他重新回到队前时,流民群的前队已经到了那座孤城城门之下。
从始至终,除了他自己,没人再挨鞭子,也没人被冰冷锋利的兵刃指着。
流民们开始一个个的入城。扎玛下了马,停在了城门口,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不要乱也不能乱!”
站在那里,每过来一个他都会再次谨慎的叮嘱一次,看起来很傻。乱了会怎么样扎玛不清楚,但他依然坚持这样做,因为他不想在快进城时还有人因此白白丢掉性命。
另一边,护卫团正在城内外小心警戒,民兵团则在负责一队队的人入城而后妥善安排。
何洛自己重新回到城墙。
先前,在他带人出城之后,这一大帮流民竟然冒着暴风雪直接停了下来,而且还跪趴到了雪地里。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正常习俗,但等他带着一帮人赶过去时至少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所以在汇合之前他就想好,决定给下这道命令的傻缺来一顿鞭子。要是直接冻死了还好,大不了费点事帮忙挖个坑给埋了。但要只是冻伤,他还得给治,治不好留下后患总不能同样直接埋了,然后又是些个麻烦的拖累。他觉得抽一顿鞭子都是轻的。
等真正见到这些人,抽了一鞭子,他就觉得挺没意思。都是些麻木畏缩的普通人,后来发现还是个瘸子,实在没了那个再去怄气的闲心。
在城墙上站了好一会,看着一队队的人入城,井然有序,没出任何乱子,何洛渐渐走神。
——
流民之地,旧城堡。
只剩半边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大门内,有人在大发雷霆。
“杰雷科德那个混蛋人呢?这里的其他人都死光了么!”胖税务官尖声怒骂。
“大人息怒,从刚才抓到的那几个流民口中已经问到消息了!”一名原本的骑手立马硬着头皮跪地劝慰。
他们这一行人刚刚抵达旧城堡,原本还想着要立马酒足饭饱再好好泡个热水澡。谁知道进来一看,找遍了城堡上下,也只揪出了十几个邋里邋遢臭烘烘的流民。
“怎么回事,说!”胖税务官阴沉着脸。
“大人,您出来看,那边,您看见什么没有?”骑手忐忑的问。
“这么大雪,你让我看个屁啊?”起身出门站在风雪里望了好一会,胖税务官转身脸色更差,再次劈头盖脸的怒骂。
“抱歉,大人,是属下的错!”骑手吓的一个激灵,立马跪地开口不再卖关子:“是一座城寨,大人,离这里大概只有十几里路,杰雷科德大人和其他人应该都在那里。”
“不要叫那个蠢货大人!”胖税务官不由又怒骂了一句,但随后眉头皱起强压下心中怒气,一脸阴沉:“他们跑那里去干什么?那帮子垃圾是他留下给我带话的?”
“不……不大人,他们只是些流民,城堡里已经没……没留人。”骑手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什么!那个混蛋……他想要干什么?仗着自己儿子出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胖税务官顿时暴跳如雷,然而随后眼睛一眯:“不对,杰雷特那小子也不是刚晋升的骑士,难道是不知道我会过来?那帮垃圾还说了什么?”
“他们中有人是从那座城寨逃出来的,说那里出了个非常残暴的领主,而卡尔他们现在就是和那个领主混在一起。”骑手急忙解释。
“领主?上次那小子?还残暴?你在跟我开玩笑么?”胖税务官嗤笑一声很是不屑。
“也许是杰雷科德大……暗自控制了那里?”骑手试探着问,而后眼珠一转再次开口:“这倒不错,把黑锅都甩给那个倒霉小子,自己就能肆无忌惮的为子爵大人效力。大人,杰雷科德肯定是怕大人效仿他抢功!”
“这个混蛋!想的倒好,哪有那么简单的事,给我等着!”胖税务官顿时咬牙切齿的狞笑不已。
“大人您看?”骑手小心问道。
“看个屁,叫上所有人,我们立马就过去,想吞独食,没门!”胖税务官再次尖声怒骂。
他已经想好了,那个小领主根本就是个废物,不值一提,就让他先做个傀儡,暂时不杀。而杰雷科德这个蠢货,必须说服他让自己也分一杯羹,有了那个倒霉小领主背锅,奴隶抓捕又能变得无所顾忌,不用担心十年前那样的暴乱再次发生。更重要的是,原本这片领地上那些插不上手的资源,现在都能插上一手。
撇开中间能揩出的丰厚油水不谈,这件要是办成了,绝对会受到子爵大人的大大青睐,到时候直接更进一步封赏他个小镇执政官也不是不可能。
越想,胖税务官就越是兴奋,心痒难耐。
如果税务官只是半只脚踏入了贵族行列,那小镇执政官就是两只脚完全踏入,成为真正的贵族,以后子孙生下来都将贵族子弟,他毕普会成为一支新生贵族的始祖。几百年后,等毕普家有了自己的城堡,他的头像将挂在最高处。
“流民之地,城寨……”胖税务官双目贪婪的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城堡,伸出了一只手:“只要谋划的好,说不定我自己就能……”
他手掌紧紧一握。
然而,这时,一名探路的骑手火急火燎的匆忙跑回。
“毕普大人,发现大批流民,正在进城寨!”骑手双眼贪婪,同样兴奋。
“大批流民?哈哈,果然,杰雷科德这只老狐狸!”胖税务官双眼一眯哈哈大笑:“这么大的计划,事先居然没有半点消息通知子爵大人,杰雷科德……还有杰雷特,你们这两蠢货父子!”
“快,叫后面那些蠢货快跟上,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