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风雪更甚。
雪原上匹马疾驰,马背上的人影顶着风雪,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眉毛上全是冰雪,依稀能看出是个少年。少年疾驰中时不时抬头朝天上眯上一眼,天上有一个小黑点,是只飞的很高的鸟儿。
营寨,望楼上,西格奈尔放下搭在眉头上的手,脸上露出笑意。
“玛拉回来了。”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上午。
“没事就好。”
边上是伍德,也是神情一松。才几天时间,伍德的精气神看上去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没多久,骑手奔进了营寨。
望楼上两人也已经下来,正在城门口。
“这小子,你就不能慢点?撞到人怎么办。”
西格笑骂着伸手拽住了缰绳,跟着奔了好几步才止住了马。
马背上的少年翻身跳下,动作利落。
“父亲。”拉开围帽,少年一脸兴奋。
“怎么样,麦朵拉没事吧?”西格问。
“没事,是流民,她带着大队的流民,东西带的太多,碰上风雪又舍不得丢,后来躲雪被困在北山谷了。”少年一脸轻松,看样子确实是没事,说话时目光依然时不时望向天上。
西格和伍德相视一眼。
“这倒好,我们正缺人手。人脱困了没?到哪了?”西格跟着问。
“脱困了,都在后面呢,东西带太多走的慢,大概过了中午就能到了。”瞧了半天少年终于重新找到天上的小黑点,一脸兴奋:“父亲你看,我的信鹰!”
“麦朵拉送你的?好好待它。”西格无奈摇头:“他就这样,永远像长不大。”
“孩子嘛,很有朝气。你再问问详情,我去报告领主。”伍德笑着离开。
其实何洛已经听到动静,放下手头的事正准备过来。
不一会,事情搞清楚,离开的麦朵拉不知道从哪带出了一大批流民,数量非常多,足有两千余人,老弱占大多数。但出发没多久就迎头碰上了暴风雪,而这些人几乎都带着家当,都是些破破烂烂坛坛罐罐,还都舍不得扔,不然轻装上路也不会被困。
要是事先知道情况,何洛会要求他们把那些破烂都丢掉,而现在人快到了。
“派人召回卡尔他们,就说我们人够了,不用抓了。”
不仅是召回卡尔等人,一下子这么多人,妥善安置是个问题。
刚才玛拉给麦朵拉带了话,说的很清楚。这批流民的身份先不谈,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过来,很大原因是想更好熬过这个冬季,想少死点人。
何洛想到一件事,当初老管家碰到麦朵拉时,她身边就跟着些不属于极端教派的人,具体什么人他一直没问过,看来应该就是这帮人。
估计这还不是这帮人中的全部,而只是老弱部分,青壮的生存能力更强,所以没有跟来。
因为麦朵拉话里还说过,这批人会在这里过冬,过了冬天他们愿不愿意就在这里都要看他们自己,不能强留,这是要何洛必须答应的。
很明显,麦朵拉的目的不是帮何洛拉人口,只是想帮这帮人过冬,没问何洛的意见。而如果他不同意,这帮人只会在这里休整几天,等雪停了就会离开。
何洛当然没什么不能同意的,就算为了还人情也不会拒绝,等过了冬天,估计这帮人自己会不愿意离开。
“约翰,让人准备两千人的热食,再多烧点热汤热水。新采集来的那批魔鬼藤不用储藏,直接用,明天我会安排人再去沼泽。还有住的问题,今天全队暂停训练,加挖一批地窝子,注意尽量在缓坡挖,小心坍塌。”何洛一一吩咐。
“是,大人,都交给我吧。地窝子不用担心,土都冻上了,塌不了,问题不大。人手不够就等人过来让他们自己动手,这些事您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老约翰躬身应命。
这几天来他的变化也很大,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渐渐转黑,干瘦的身体也慢慢充实起来,看上去像是又回了到壮年。老约翰已经不能被称为老约翰。
何洛点头。
——
另一边,南面,十几人一辆车几匹马,同样在冒着风雪赶路,只是队伍有些拖拖拉拉。
“快点,让后面那些废物赶紧跟上,没时间等他们,大人的命令要在中午之前赶到城堡……这该死的天气!”训话的骑手不由狠狠咒骂了一句:“大人可不想再在风雪里用午餐,不然你们知道后果。”
骑手起来跑去了最前面的马车,后面的人都苦着脸低着头不敢言语。本来是趟最轻松的美差,以往每次过来都是吃吃喝喝,最后还能得点好处,没想到这次碰上这么大风雪,下了快两天了都不见停。
不过也快了,要不是下大雪,这时候远远的应该都能看到城堡的轮廓了。
马车里,肥胖的税务官脸色很不好。
“这帮废物,拖拖拉拉的,平时的力气都用到女人肚皮上去。该死的杰雷科德,这次得让你好好出点血,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雪!”
实际上,要不是菲特领主收到了一些有关流民之地的奇怪消息,他也不会在这么大的风雪天气还被派出来。听说上次被他收拾的那个小领主,不但没有乖乖的夹起尾巴好好做人,前几天还闹出了不小动静,具体是什么税务官不清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看菲特领主那张脸就知道。
“那小子,还得再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不行就直接干掉省的麻烦。”胖税务官暗自琢磨。
如果是领地之间的战争,死个把领主不算回事。但普通人私下暗杀其他领地领主,说大事不算大事,说小事也不算小事,得仔细安排好别给人烙下话柄才行。
这倒不是好心维护别的领主的权益,而是领主们同样怕死,谁都不希望随便就被人暗杀,自然而然也就达成了共识。所以暗杀这种事,没人追究就没事,有人揪着不放就会有点麻烦。
当然,如果找不出凶手,或者干脆就是“意外”,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杰雷科德那家伙也是个废物,那种废物小子都处理不好。”
胖税务官想到这个不由又狠狠咒骂了几句。
——
接近中午,营寨。
“大人,他们快到了。”
“嗯,棚子都搭好了?”
“是的,大人。”
远处,天地的雪白几乎连成了一片,看不清地平线。
风雪中一些黑点开始出现,随着时间不断变大。
——
风雪中,两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排的整齐。轻装赶路的都跑到了前面,不远已经能看到那座陌生城寨的轮廓。拖家带口,还带着全部家当的大部队还远在后面,往后瞧都瞧不到尾。
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两天两夜的赶路,所有人都十分疲惫,路上还冻死了人,要不是谁都担心这个冬天会熬不过去,也都不会冒着这样的天气离开,希望到了地方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至少每天都能有口吃的就够了。
“都精神点,别倒下了,倒下的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前面已经快到了!”队伍中有人吆喝。
听到这话,扎玛下意识提起了点精神,抬起了头朝远处望去,这个动作路上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每次都白茫茫的什么也没看到。
扎玛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流民的子女。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时,父母死在了那场暴乱中。十年来,他们这些“余孽”一直东躲西藏,在这片“无主”之地上苟延残喘。要不是森林之子们一直以来的帮助,他们恐怕早就消亡。
死可能不会,但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嫌奴隶多,只会嫌少。
今年冬天的雪和冷和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往东,沼泽里的食物变少了。是有人故意破坏,还是有人捷足先登,扎玛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平时他们基本只在废弃矿区的山里活动。那里很大,有很多山也有很多山洞,但他们不是那里唯一的住客,而是倒数第二弱势的那批,只比狗头人强一点。
山里,食物已经养不活那么多人,所以当森林之子带来消息时,老弱们都出来了,没有人强迫,扎玛也是,他们要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强壮的年轻人们。
本来,扎玛也该留下的,但去年他在躲避矿监们的抓捕时摔断了退,虽然好了,但也瘸了。
矿区从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说是“废弃”,但从来都没停止过开采,深入地下暗不见天日,被抓进去变成了矿奴就几乎不可能再出来。或许这就是从来没人会去清剿他们的原因,因为他们没了,矿奴的来源也就少了,就像那些狗头人一样。
“那是个非常危险的领主!你们去了很可能同样活不下来……但至少不会是奴隶,也会有口吃的。”
这是森林之子的原话,一个非常危险的领主,这就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所有人心里都没报太大幻想,总比全都饿死强。
风雪中,抬起头的扎玛下意识的揉了揉眼,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座城寨,孤零零的屹立在广袤的雪原上,再强的暴风雪似乎都难以撼动!
城寨中涌出许多黑点,正朝这边移动,很奇怪,因为一队队的很整齐,就像一支支利箭。
“这次终于真的要到了……”
看着那一支支“利箭”,扎玛的心开始变得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