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孩子,是不是只是个看人热闹的?”姓陆的尴尬地笑着,并不抬头看一眼,只一昧去往肚子里倒下那壶酒。
“不,他也是个乞丐。”类漠然地说,“但他们终不是一路人。”
“你若愿意留下看看,我倒愿意和你打个赌。”旁边一个也在喝酒的客人应声道。他穿的十分破旧而褴褛。见虽未有人应声气氛却安静下来了,他接声道,“心高气傲的人,连这一时的屈辱都忍不下去,何谈以后呢?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人罢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往客栈的几十步远处还可以听见他砸破酒罐的声音。
“那不是人人都要以圆通为聪明?”类淡淡地说。
有人低声在说,“那个人不过是个酒鬼。”
类也低着声音回话道,“来了酒馆还要喝茶的才是傻子。”
“那人比个懦夫还要没有志气,人叫他让开他也只能跪下礼拜。”
“不过是装的傻些来骗骗世人而已。”说完拉了那姓陆的出了酒楼。往外是看着艳羡身处其中却要感到厌烦的街林闹市。
“我们往西南方向去。”类对那个姓陆的说。
“那看来是要走远路了。”姓陆的也爽朗地说。
“一年之期,一天也不能早。”类淡笑着说。
在路上他们又遇到了那个酒鬼,姓陆的笑着向那人大声喊,“嘿,老兄,能不能把你那酒壶子借给我们两个瞧瞧?”
那个人战战巍巍地走着步,一双眼睛眯着全不看人,似梦呓地说着,“酒鬼的酒坛子早就扔给了地上了。你要瞧,它的破瓦此刻倒应该还在那儿。”说着整个人斜着将要倒下去。
姓陆的向前一跨步,扶住了那个人。那人却说,“我酒鬼自然要摔一摔的,哪天真的摔得好了,那真是积了大德,行了大运了。”
姓陆的大笑道,“这一下子死了去,岂不亏了你喝的那些好酒。”酒鬼听到这个大笑道,“自然是不能白糟蹋了我那些好酒。”他拍拍姓陆的肩膀,又睁开眼瞧了瞧类,说道,“走,带你们喝酒去。”
街上的人看见这三人,就开始和那酒鬼打趣。“酒鬼,小心你这些朋友把你的好酒都偷了去,你明天没处寻酒去。”
“朋友拿了去就不叫偷了。”酒鬼仍然像半睡着一样,耳根子却十分清楚,一一的和那些人来往回话。“若是朋友要借,纵是拿了我这条命我也愿意。”酒鬼低声地说着这话,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只有那正扶着他的姓陆的听清了这话,神情中现出一股子敬佩来。类则跟在他们两三步外,望着姓陆的侧脸说,“俗人就俗在把隐士全当高洁,把藏于酒池肉林的这些人全当饕餮。”
“酒鬼,”一个人嬉笑着道,“我打赌你酒喝得已经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说着他向周围人里起哄,周围人中有同样嬉笑者,也有应声者,“喝酒的人烂裤裆,哪记得什么名字,这种时候该记得的只是香床上的姑娘们罢了。”此人普通样貌,配合着他的话脸上生出无数令人厌恶的猥琐来,但是各位看客所要知道的就是,但凡人,总要开这无耻下流的玩笑,只不过逢场作戏,对着“上流人“俯首作态,对着“下流人“也要故意说些下流话罢了。
“那我打赌,我此刻惦念的该是你家老婆孩子,你若可怜我,快点回家把他们带来吧。”酒鬼也不依不饶地说回去。
“酒鬼你这色胚,犯了淫胆可别叫人抓了打死。”那人气愤愤地说。
“我若叫人捉了打死,你这动了淫念的人也该让人剥皮抽筋。”酒鬼大笑着说,向前走去,脚步突然快了不少,他头也不回地不回地大声喊道,“回去吧,你们这群只爱看人热闹的人呐,我今天要陪我这两位朋友,没有时间和你们唠那些话了。回去吧,你们!”
姓陆的听到这个笑着问道,“你当真没个名字,只叫酒鬼吗?”
“畜生们也都该有个名,好给人叫,我是个酒鬼,没人会叫我,寻得个酒鬼的名也方便我四处讨酒喝。”酒鬼答道,“只不过今天我寻着了两位朋友,也该起个名了,只可惜读的书都叫喝酒给丢到黄泉里先给这条命送死去了,没个能耐再去找个方便人叫唤也不至于太难听的名来。”他笑道。
“我有好酒三百,烈酒三千。喝得那好酒我们可以闲聊两句还能出门看看那月挂孤山,喝了那烈酒只管呼呼睡去,定叫你一觉还不定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酒鬼一个人似梦似痴的大笑着,“这明天的太阳你可能见不到,也许你要见的是那后天,大后天的。谁管他呢,反正我一觉睡醒,也当他只过了一夜。”说着他退回来,向他们两个说道,“听人说今个是十五?”“你错了,今天是十六。”类低声道。“我要带了我的这两位朋友一同去看看那十六的月亮,见见它有什么不同,才让那些词人们写了那么多酸词来叫人恶心。”他们今晚喝得是那可以让人半留清醒的好酒。
“本来可以上那屋顶去看的,只不过我的这间茅屋却实在禁不得一压。只能麻烦二位,往那草屋东北向二里有一古寺,寺中还中了一大片竹子,我们拿了酒去那喝。”酒鬼说道。
到了酒鬼家中,果然有许多好酒,但只是赤裸裸地摆在显眼处,墙上大写着:酒比命贵,要偷且三思。姓陆的大笑道,“我说,这话能吓走几个贼?”“不少,来这的每一个贼总要怕一怕的。酒鬼被叫做鬼,也得有要让人怕的地方。”他顿了顿,“一个贼怎么肯为偷的东西拼命呢?可我是酒鬼,他要拿我的酒,我若不愿意,还是要拿命来搏的。拼命的人总能叫人怕的。”他们取了酒,漫然地向寺院走去,确实有月光零散地落下来了。
“你们要往什么地方去?”那酒鬼问。
“往西南去。”类答道,他正喝着从酒鬼处带来的酒,一个人漠然地望着夜空,有月光时,天空总是寥落得别无他物,但是,哪怕仅此月光,这个夜晚也足以不空洞了。
“西南有蜀地,可以你们一去。”酒鬼答道,“只是那去蜀的路实在艰辛,要费去两位几天功夫。”
“值得一去就够了。”类淡淡地说。姓陆的在一旁慢慢喝酒,听他这两位朋友说话,不由得一笑。
“那么,就该先告辞了。我白天喝的烈酒,这一睡不知道得什么时候醒,还要先请辞才是,待各位下次来,尽管来我酒鬼处拿酒就好了。”
“好酒我们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姓陆的把一罐酒都倒了下去,闭上眼听那竹叶摇动的声音。
寺院的钟声响起了,已经是夜半深更喝酒的人也该趁着夜色赶紧逃去了。回到那间茅屋时,三人都倒地呼然睡去了。那两人翌日一早便醒了,只有那酒鬼真如他自己所说不知道要一觉睡到哪天才肯睁眼,姓陆的为他擦了擦脸,不禁大骇又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子!”又喂他喝了口清茶,含糊着算是吞下去了大半碗,再为他用冷水抹了抹身子才终于放心离开。
类等在昨日的酒楼里,漠然地听着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看到他的朋友这么迟才到,便知道他是不放心那醉酒的人才留了这许久,淡然一笑。“仍是喝酒吗?今天不妨改改,去喝茶如何?”姓陆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