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回去之后,总觉得整个家有些奇怪,好像莫名有点空。
转完两圈之后,我打开窗户吹了会儿风,突然发现,许秘书的东西好像都不见了。
她的牙刷、卸妆水,还有她放在冰箱里的面膜,全都不见了。
终于想开了吗?
我关上窗户,又扫了一眼,确实没有她的东西了。
不过我对她的事可不关心。其实当年我妈跟我爸离婚不是因为她,那个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爸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没有断过,可她是时间最久的一个,甚至我爸已经允许她在我家短住。
她还不算坏得离谱,只是实在恋爱脑。
这么多年,她是唯一动了真心的那个,所以是最蠢最难以抽身的那个。
可她也不想想,我爸那个渣男配得上真心吗?
我想着回房间坐下,许秘书的电话来了。
「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她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已经心如死灰。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她把录音的事捅到我爸面前害我挨了一巴掌,这事儿我可还记得。
电话那头她好像微微叹了口气,沉默好半晌才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经真心地想当你的妈妈。
「我已经和你爸把话说清楚了,以后也不会再碍你的眼。」
许秘书好像认定我会帮她:「你们家杂物间靠右手边那个老柜子,底层抽屉里有一只包起来的玉镯子。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忘了带走,现在我已经进不了你们家了,你能帮我送出来吗?」
她顿了顿,又说:「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61.
「我为什么要帮你,跟你又没有什么感情。」
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杂物间的门,右手边的柜子又老又旧,应该是我奶奶那一辈儿留下来的。要不是我奶奶念旧,我爸大概早扔了。
我打开柜子,一股霉味儿扑了过来,我皱着眉头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最底下的抽屉里放着几本发黄的日记本,旁边是两支钢笔和一些些小杂物,并没有什么镯子。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把那几个本子拿起来,确认底下并没有东西。
「没记错。」
许秘书在那头突然笑起来,「本来就没有什么镯子。」
62.
「你耍我?」这个女人这么幼稚吗?要走了还搞恶作剧。
「那几个日记本看见了吗?」
许秘书说:「我无意间发现的,是你妈的日记,可能忘了带走,我就偷偷收起来了。
「我刚刚打了个赌,我想如果你不肯帮忙,那你活该见不到这些日记。」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确实很了解我。
我确实是因为那一句「那是我妈留给我的」才愿意帮她。
日记本上布满灰尘,我小心地擦了擦,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翻开。
我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未知的才是最不敢触碰的。
可这毕竟是我妈妈留在这个世上少有的几件东西之一,那是我的妈妈啊,怎么会有让我害怕的东西呢。
我把手放在封面上,轻轻翻开日记本。
「今天我把手掌放在肚子上感觉到他在动,我知道是他隔着肚子在亲吻我的手掌。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他跟我连在一起,我是他的大树。」
「我梦见有个小女孩坐在门口看着我,我问她是谁,她好奇地仰起头看我,说你就是我妈妈吗,我来看看你。在梦里,我抱着她亲了一口,我的小天使,就要来我身边了。」
「她出生以后,我每天都要握着她的小手才能睡着,她很乖手掌柔软又暖和,让我很安心。」
「她开始学说话了,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我跟着她一起张着嘴咿咿呀呀好半天,眼睛里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会走路了,我站在门口等着她过来,她中途摔了好几次,扑到我怀里的时候却还是咯咯笑着亲我的脸。我突然明白她的到来对我的意义,我们爱着彼此,生命才会完整。」
……
日记很长很长,从我出生一直到我记事前,然后她应该就生病了,没有写下去。再后来她跟我爸离婚,急匆匆地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日记,低头亲吻那些文字。
妈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也谢谢你一直爱着我。感谢上天把我带到你的身边,让我们陪伴着彼此,即便只有短暂的几年。
63.
「对了,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擦干泪水,把日记紧紧抱在怀里,问许秘书:「吵架了?」
「不是,他又有新人了。」
许秘书苦笑一声:「我何必一次一次自取其辱,实在是累了,没精力再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把残忍的真相倒出来,只是说:「放心吧,她进不了门。」
「我知道,早知道了,我跟你过不去其实是在挑衅他。他就你这一个孩子,不管他多不满意甚至讨厌你,都没办法改变这一点。我就是要刺激他看着他也因为某件事无能为力,这大概是我在这份感情里唯一占上风的地方了。」
许秘书声音里透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无所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还心理变态?
「可我只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所以才会耗了那么多年吗?我用手轻轻点了点日记本,没有接话。
不被爱着,怎么会是特别的呢?
64.
晚上十一点多,刘言又开始钓鱼,假装有事的样子问我睡了没有。
我可睡不着,爬起来开着灯盯着那栋小房子看。
我好像看到童年的自己,那个时候我打开这栋房子的门,牵着刘言走了进去。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很多年,等着我回家。
原来我们的家真的在桥洞底下。
我顺手把他送的那盒糖取出来,拿了一颗剥开往嘴里塞。
吃到第三颗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不是糖,是一颗用纸折好的星星。我把星星拆开,纸上写着一行字:
「我去过你残破不堪的家,爱着你歇斯底里又干净温暖的灵魂。」
(正文完)
刘言视角番外:
让她回星星的家
许非语跟我妈喝过酒,她总是很快就脸红,好像已经喝醉了。但其实她酒量很好,甚至可以把我妈喝趴下。
所以当她装醉耍酒疯打陈炎的时候,我装作一无所知配合地扮演了一个分不清绿茶的恋爱脑。
我从陈炎眼睛里看到了心碎,心里并不痛快。
这么小一件事,怎么值得许非语这么费尽心思。
可她都费心了,我总不能让她伤心失望。
她确实是在装醉,想借此报复陈炎,可她脸上的巴掌印都还没消,又哭得那么委屈,一定很疼。
我并不关心陈炎怎么样,只想快些带许非语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安安心心地睡一觉。
她怎么会知道呢,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偶遇。一个人只要真的不想见另一个人,就算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也可以一辈子不照面。
频繁地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不过是她想遇见,我也想遇见罢了。
真是个小傻子。
年级活动的时候她故意跟着我进了小树林,她刚开口我的心就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蛇冒出来啊。
她飞快地跳到我身上,动静惊动了蛇,我怕她被咬赶紧一把把她甩开。
用力有点猛,我和她都没事,但传闻我把她揍吐了。
那我当然要负责了。
她一点儿也没变,手心还是那么软、那么暖和。
我想起小时候抗拒着不肯进房间上课,她总是牵着我的手趴在我耳边说:「不要害怕,我在外面陪着你。」
我上完课出来的时候,她常常坐在门口打瞌睡。
可她真的在认真地陪我。
许非语以为一切都摧毁了,曾经的她也已经死去。
其实她只是想保护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把她关在了房间里。
只要有人在外面说想和她玩,她就忍不住想尽办法要溜出来,拉着你的手在阳光下疯跑。
我有时会忍不住提起那个小女孩,可我又不敢让她知道,我怕她在没有爱上我的时候察觉到我的心思,更怕她难过。
我希望她能由着心去爱恨,而不是为了我的感情去绑架自己。
她很矛盾很恐惧,总试图用分开来解决问题。
或许是不信任我,又或许是不信任她自己。
她刻意地要把我推出她的生活,可明明她在树林里扔过那么多硬币,许了那么多关于我的愿望。
明明她还偷亲了我。
我每一次都很生气,但是很快又会心疼。
她本来应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更不用担心我会离开她。
我知道她害怕把过去的事说出来,所以我要等。
等到她足够信任我,愿意把一切摊开,愿意相信,她真的被我认真地放在心上。
有一天许非语又要分手,我被她气得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怎么就逛到桥洞底下。
那里有几根废木头,我把木头捡起来玩儿了一会儿,突然想,要不把她的家还给她吧。
失去了家让她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不敢付出真心也不肯接受心意。
如果那个星星的家回来,她也能回来吧?
我开始回忆那个木房子的样子,一点一点地还原,一点一点把她的美梦做出来。
后我把完工大半的小屋子放在桥洞底下,想有一天带她去看。
到她生日之前,小房子还差一个门牌。
可我没有让她知道小房子的存在,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心里不断涌上来的恐惧。她仍然很抗拒回忆过去,仍然不敢把心交给我。
我想这大概不是好时机,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不让她难过。
不过没关系。
如果她不敢回家,那我就去接她。
我其实偷偷在送她的那盒糖里写了一些话,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如果她始终不知道,我也只能再写一次了:
我听见你许愿,许我不被辜负,与爱人长久。
于是我也跟着许愿,许你心中有我,梦里是我。
我想告诉你我在等待久别重逢,是我与你,也是你与过去的你。
我想和你在微弱的光里拥抱,我们的背后是废墟,前方是星河。
我们会遇上一场雪,雪化之后你将发现所有被我藏起来的秘密。
比如我的眼睛总是在忍不住说我愿意;
我在星辰闪烁的夜晚亲吻过你如它们一般动人的眼睛;
我去过你残破不堪的家,爱着你歇斯底里又干净温暖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