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我身边时,我没有不熟悉感,就像她以前就和我熟识一样。不知她去向何处时,我竟也没有不熟悉感,就像她仍在我身边一样。
她仍在我身边,现在我的状态就是最像她的时候,我就是花音。
可她确实不在我身边,届时我内心灰暗,再无志同道合的伙伴能为我提供歇息的港湾。
我有一种感觉。为什么偏偏是在我获得了反抗现实的力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不会是她的离开才换来了我现在能改变现实的力量吧?
这是何其不等价,何其不合理的交易啊。
嗯,几乎获得了过去想要的一切,烙印在心中自我否定的观念程度变轻了,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强烈地束缚我;冻饿已经不成问题,补助金支撑我的温饱还算绰绰有余;我不用再为那个人在家而担惊受怕,家不再成为牢笼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然后呢?那鼓励支撑我去获取这些的人却不在了,心灵上的领导者不在了,心中执念的寄托者不在了,希望的方向不在了。比这些更严重的是,我最亲爱的已经成为我理想本身的朋友花音不在了,以及那刚刚萌发出来的爱意的对象不在了。
乍一看我所面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但过去面对它们而受到的创伤犹在。
它们带给我的去反抗它们的信念用掉了我一大半的生命活力,随着矛盾解决,这些不可再生的生命力也随着矛盾殉葬了,留下的是一颗空虚迷茫的心。
就好比一个以复仇作为人生目标的人,复仇成功后,他的人生俨然失去了意义。
我不想成为空虚的人,便将自己淹没在繁忙的大海无空叹息,无目标的扑腾和什么也不做一样毫无意义。
不久,我的目标就有了,是那已然离开的花音留给我的最后的引导。
模仿花音,成为她。
我将花音留下的发卡带上,那发卡俨然成了一个象征,一个开始救赎自我的象征。
我将戴着它面对过去的过去留下的遗憾,去主动适应甚至迎接新的生活。当初戴着它的花音,大概也面对着适应着这些。
在那之后,我迅速被过去疏远我的班级集团接纳,她们已经没了疏远我的借口。
我也有了一两个关系还可以价值观也差不多的朋友,一开始交流不顺,慢慢地就达到有说有笑的程度了。
和朋友相处的开心吗?当然开心。但这开心是我不应得的,因为过去的心早已以痛苦为食粮而不是快乐了。身边聚集起了人,但好像仍和以前一样,觉得离正常的生活很远很远,眼前的一切是不可触及的泡影。所以我的空虚甚至超过以前,想必花音当时体会到的感情也是这些,所以我像花音那样像很远的泡影赶去,竭力地维持它们。
我的烦恼命题变得和大部分人一样,怎么才能维持住那脆弱的友谊?但我的不安应该是胜过大部分人的,因为我经历过长期的黑暗和孤独,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它。
我曾以为外部矛盾解决后就是幸福的新生活,可谁想过上普通生活后,将面对的是来自内部和过去的更加令人痛苦的怀疑和不安。
时不时地想要放弃,觉得做这些毫无意义;而后又自发地振作,靠自己的执念维持着过去的执念过去的理想。
维持这些事物做起来虽说不上容易但也能应付,但做这些事所耗费的精力和对自己的怀疑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都是花音过去遭受的,所以我为自己哀惋的同时也为她哀惋。
我越来越能理解她了,倒不如说我已经是她了。
在我克服了和人交谈的不安感和生疏感后,我在假期打了一份工,工资用来买衣服和化妆品。我很快就掌握了各种衣服搭配的诀窍,学会了除了花音教我化的妆容外更多的化妆技巧。但我还是喜欢穿花音那天穿的同款白外套,化妆也只化花音那天教我画的妆容。
每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在看花音,这让我重拾了过去的部分安心感,所以我开始随身携带小镜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维持现在的生活虽仍耗费着精力但仍已经变得可控了。我也和正常长大的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言谈也是差不多的。但我仍会不时地举起镜子照自己,因为那世界是不属于我的,而和作为同伴和引领者的花音静默地相对,能让人从这孤僻的世界找到一丝归属感。
就这样,我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就业的时候选择了去当漫画家。
没有别的原因,自由职业者听起来就很酷的好吗。
在我成为漫画家的同年,本条老师的《银色子弹》停更了,据说本人也失踪了。我并不是本条老师的粉丝,只是买过几本来学习参考。而这漫画的画风,总感觉曾在过去见过。
过去租的小房子,攒了一段时间钱让我买了下来。房间总是被我弄得昏昏暗暗的,工作室也是只留一盏台灯照明。我觉得这样挺好,因为我本就不是习惯阳光的人。
尽管衣食富足了,我小小的身形和蓬乱的卷发仍没有改变,想象着花音有一头蓬乱的卷发我笑出了声。
花音现在怎么样了呢?那时就比我高出半头的她现在肯定比我高多了吧。是不是还留着黄色的短发,长发齐腰的花音也很可爱,如果她真的烫发了...嗯,也会很可爱。
毕竟花音和我长得很像嘛,怎么样的发型都是合适的。
成了漫画家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闲暇充足。
每天需要完成固定的页数,虽然用的时间不多,但会消耗大量精力。空闲的时间,看起来挺多,结果玩一会游戏就没了。一天结束,醒后就又是重复和轮回。
所以我开始步大多数漫画家的老路,稿期刚下来时享受咸鱼生活,不到最后三天绝不动笔。最后三天则靠功能饮料续命工作,在死线前的最后前两分钟内勉强交稿。
这样的生活我过得挺惬意,拿到稿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性地买过去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面包店橱窗的草莓蛋糕,好看的衣服和各类以前只能借阅的图书。
我已经没有理想要去实现和维持了(除了花音),也不必再消耗我的生命活力来改变现实了。现在的生活想必会一直维持到我生命结束或者不能行动之时吧。
花音,我做的还可以吧?
没有人回应,但我仿佛能看见她出现在我眼前,微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