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已过半,我们从那间活动教室走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已经从花音同学那里搞清楚了八舞同学的情况。
这位奇怪的橙发少女,其实既不叫耶俱矢也不叫夕弦,真正的名字也是她的档案上登记的名字是风侍八舞。风侍学姐以前为从行进的汽车前救下一个孩子而受伤,因为伤到了大脑,留下了人格分裂的后遗症。这两个人格便是耶俱矢学姐和夕弦学姐。
“虽说在你解释之前我就往这方面想过,但听到了人格分裂这个词还是吓了一跳。”
“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猜为什么我这么早就把你从她们那里带出来了?”
“知道,她们的气氛我也感觉到了,但不能确定。”
“不用怀疑了,她们就是一对和睦的小情侣。”
“虽然看起来是在吵架,但能看出来两人也是乐在其中。”
“所以我们赶紧出来,不要扰了她们的二人世界。”
“虽然并不想对她们之间的恋情说些什么,但是想想她们一个人在教室里自己和自己吵起来也挺可怕的。”
“是这样的。可七罪同学,我们也在奔赴我们的二人世界啊”她俏皮地笑了笑。
“你——”热量涌上我的脸颊,两腮顿时飞红了。
“不开玩笑了,接下来是正经对话。”
我知道她接下来的话题,也赶紧调换好了状态。
“你还认为自己改变不了现实吗,哪怕改变现实的条件很小很小。”
“是的,尽管你确实证伪了’学校里除了你之外人人都会对我采取远离疏远的态度‘的现实。”
“请说出你仍认为自己无法改变现实的理由。”
“事先问一下,你证伪我’学校里除了你之外人人都会对我采取远离疏远的态度‘这一命题的行动,其目的究竟是想证伪命题本身,玩一场仅仅是为了消遣娱乐的辩论,还是想证伪我形成了这一命题的观念。”
“当然是后者。”
“首先明确命题,即我认为除了你这个学校不会再有人愿意接近我。这一命题你已经通过八舞学姐愿意接近我的事实证伪了。”
”是的。“
“然后是观念,观念是命题形成过程中的参照系,命题背后必有一个或若干个观念相联系,所以我只能推测出产生了我这个命题的观念大致是什么。即我不可能通过自己的行动去达到改变现实进而实现理想的目的。现实确实改变了,但不是因为我的行动改变的。就算我没有做出行动——实际上我确实没有——八舞学姐也会接近我,这一现实的改变是只需考虑的是八舞学姐性格的因素。”
“反驳,我知道你有这种观念,但形成你的命题的观念不是这个观念。”
“同意,请继续说明。”
“产生这一命题的观念便是,你对你自己各方面的妥协式的否定。换种说法,即你不认为会有人愿意接近你这个你自认为的无能,丑陋,懦弱的人。现在现实证明了会有愿意接近你这个人,也就证伪了你这个观念,这不也算是改变了‘现实’吗?”
我低下头沉思,我已经没办法再进行反驳了,内心有一样发冷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她并没有完全说服我,但我的眼睛中无意中添起了曾燃烧过于此身的火焰。身边似乎有个兴奋的人在对我高声呼喊着...“能行。”我重新抬起头,回以一句调侃。
“总感觉你的论证有那种伪科学的味道。”
“不要管什么真伪嘛,七罪,你现在的笑真美。”
“有带镜子吗?”
她将制服口袋里的小圆镜递给我。
那时和花音屡次对我露出的笑容,是那种俏皮的笑,意味深长的笑。
总而言之,我又重拾了理想。与上次不同,身边有了一位和我同为理想主义者的朋友相伴。
重拾理想就意味着我将去改变那些认为自己不能实现理想的观念。
我不去解决那些过去死磕证明了一时间难以攻克的领域,而是像上次花音引导我的那样,另辟蹊径。
具体是怎么另辟蹊径....
“——挺有能力的啊镜野氏,这局也是妾身的惜败。”
“赢了——嗯嗯,感谢指教了。”
花音,八舞学姐和我在午休的社团活动教室中。
我和八舞学姐两人大汗淋漓,露出疲惫但畅快的表情,——我们用掌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虽然看不懂,但觉得刚才看了一场激烈的嘿拳比赛。”花音在一旁用鼓励的神情看着我。
“赞赏七罪在游戏方面的造诣颇深。”
至于说为什么学校能带进掌机,我们放学后为什么在这里,就得从半年前说起了。
那天我和花音偶然遇见了八舞学姐,寒暄了几句。见她们面色复杂,还时不时低声议论着什么,我们便问她们发生了什么。然后才知道她们社团的三年级的社长和一个普通社员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社团就只剩她们一个人,没办法继续成立了。
“我和夕弦两个人为什么要算一个人啊,主任是胶柱鼓瑟的头号大笨蛋——赞同夕弦可不愿意和爱哭鼻子的耶俱矢融为一体。”
“你们是哪个社团的啊?”
“回答绘画社。”
“可那个活动教室里也没看到有绘画设备啊。”
“太久没用,放在柜子里了。”
“这...”好奇她们用那个教室做了些什么。
“这样吧。”花音有露出了那种俏皮的笑容。
“花音有什么主意吗?”
“是的,不会画画的人能挂名加入吗?”
“当然可以。”
“你们的面前不正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吗?”
“惊喜如果你们能来就最好了。”
“七罪,你可以吗?”我对花音替我报名社团的行为并没有惊讶,加入一个社团其实也正好实现了我的一个小的理想。我想了想家那边要怎么应付,其实只要不放学后也留下就没什么事。
“如果放学后能让我走的话,就可以。”
“满意那就正好四(三)名社员了。”
“我们要先去见一下社长吗?她不是还没毕业吗?”
“社长不总是参加社团活动,这件事我和夕弦直接去固执主任的办公室里去说就行了。”
至于掌机,就是耶俱矢学姐瞒着夕弦学姐带来的,据说在我们来前都是她们自己玩,甚至还是打斗游戏。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实现的,打得都各有胜负,单论战绩还是耶俱矢高些。
游戏方面,虽然不至于称王称霸,但已经算是比较有水平的了。至少我从这方面证伪了自己觉得自己无能的观念。
绘画社的社长,我们就见过一次。听说她漫画画得很好,吸引了很多粉丝,一个小随笔都能引来成千上万得关注。她灰色短发,她有这个年龄很难有的品质,自然熟和...不正经(?)。
“哦哦!!你们就是新进来的七罪和花音吧,我从小夕夕那里知道的。我是本条二亚。你们会画画吗?不会呀。无妨的,接下来我本条sama的亲自示范,将绘画力分享给你们,一定能一瞬间使你们的绘画能力指数似地往上升!”
“嗯...”
“是,是这样吗?”
太过热情了,就连花音都有些应付不了了。
不过那天还是在社长的带领下,总算做了一次符合绘画社团形象的活动。
“七子(原著里就是这么叫的)的模仿能力好强,真的是第一次画吗?音子的作品很有个性,如果也学画画的话日后一定会是一位风格超赞的艺术家的要不干脆也当漫画家吧!少年漫画的漫画家!。”这是她对我们作品的评价。
“听起来很厉害呢,应该会的吧?”花音看起来有些认真。
“你真的可能会去当漫画家吗?”花音留给人印象里觉得没有看起来像漫画家的描述。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在那之后不久,社长学姐就毕业了。
接替社长之位的毫无疑问是八舞学姐,只是...
“反驳社长的职位明明是授给夕弦的。”
“胡说,我敢肯定二亚学姐最后的意愿是让耶俱矢大人接替她的位置。”
就是这样。
我和花音也托了参加社团的福,午休的时候不用再往落满飞尘的废弃教室跑了。
虽说和花音相处的时间减少了,但我们都乐在其中,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也偶尔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有一次,她想替我打扮一下。
“你的五官和脸型都是和我差不离的,我能打扮得这么可爱,就说明七罪你也能。”
“快饶了我罢,可爱这个词和我是不沾边得。”
“驳回,你让我替你好好收拾收拾。”
我确实有改变的想法,所以最后也并未拒绝。她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了各种化妆品,发卡,小首饰,甚至还有一小瓶发胶。
她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眼睛时不时地往那里瞥,像是真的要照着自己的样子来打扮我。
她干净利落地做完了各种复杂的步骤。完成后离远看了看,摇了摇头,随后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花花发卡让我别上,还给我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她又离远看了看,这次才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将镜子递给我。
只见镜中人简直是花音的翻版,除了似蹙非蹙的眉头和本人有些差异和头发颜色卷度不同外简直一模一样。她给我的发卡就是和她结交时她戴的发卡,给我披的外套也是和她结交时她披的外套,却并没有她穿戴这些东西时的气质。
“看到你的样子,我有点想染翡绿色的头发了。”
“要不要再烫个卷?这样我们就更像了。”
“嗯,假期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
“要真的一模一样了,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应该会很有趣的吧,自己和自己对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正在做你所说的事。”
她对我这句话起了反应,开始想些什么,我便坐着等她。
“我花音大人是最可爱的了,你都和我一模一样了,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和我争夺‘最可爱’头衔的对手吗?”她似乎是想通了,切换了心情回道。
“你这么久就为了想这一句话?”她当时的眼睛中藏着一丝我看不透的深邃和寂寞,她有意隐藏,我也不多过问。但我可以肯定,她当时想的绝对不是这句话。
“很可爱,真的。不过还是先把妆卸了吧,一会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你可以教我化妆吗?”
“...当然可以。”
我在那之后不久也学会了化妆,但只会化花音那天给我化的妆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顺利。时间停止吧,你是那么美丽。
然而时间不会停止,我们升到二年级,八舞学姐就成了这次我们要送走的对象,我和花音在那之后也不打算继续接替社团了,便又成了自由身。
其实没有了社团并未给我们造成多大影响,我和花音仍有话要说,仍有事要做,我比以前更依赖花音了。
没错,就是依赖。恶毒的生活打压我否定我,只有她能给我提供一个疗愈我的瘀伤使我体验到短暂自信泡影的场所。
而她所提供给我的,我也在提供给她。这是真正令人觉得可悲的。
我有时候也能注意到她不久前在现实中崩溃过留下的痕迹,仁慈的上帝,瞧你干的好事,她怎能和我一样遭受这等的苦难?我也知道,她能提供给我那个场所的条件就是她也遭遇着痛苦。祈祷她不要再继续经历痛苦的同时接受我们的互相庇护,这是何其矛盾啊。
但这仁慈的上帝将我们放在了一起,似乎是想看到我们情绪崩溃,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互吐心事真情实意的演出。然而我们偏不,我们只口不谈自己正遭受着的痛苦,我们对彼此的情况大致心知肚明,这就足够了赛过一切安慰和倾诉。
直到,那一天。
我刚放学回家,推开门发现客厅一片狼藉。
一阵剧烈的翻找声从那个人的卧室传来,在听到我回来的动静后,翻找声停止了,随即而来的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我的父亲在今天死了。
我从未见过他,他每年都会给那个人一笔数目可观的我的抚养费,那个人就是为了勒索这笔抚养费,才让我活到现在。
如今他死了,抚养费也不会再转进她的账户里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没有价值了。
她彻底失去了理智,这时候无论说话还是不说话都是不明智的,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压根就不要碰上这种状态的人,否则无论做什么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不多时,我就因为没有回答她去哪里能弄到钱的问题而被扑倒在地。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那双因药物影响而颤抖的手扼住了喉咙。
当我意识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没有去想生命即将结束的遗憾,由意识,甚至包括潜意识都在向大脑传递一个信息“反抗,活下去。”耳边似乎也有个声音,那声音很熟悉,但绝不是我的。那声音说的是:“动手吧。”
动手?模糊的视线让我看不清身边的一切,只能用已经开始乏力的双手到处摸索着。很快,便抓住了一个硬硬的物件。
“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耳边那道模糊的声音重复着,催促我的行动,在重复到第七次时,我爆发出所有由对生命的渴望而激发出来的力量,将手中的·东西砸向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
“你动手了,很好,再见。”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我的生命面临刚才那样的危险,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呼吸屋内浑浊的空气。
我手上的拿的是烟灰缸,那个人被我砸得昏死过去,但仍旧活着。
心中顿时有无数种感情涌过,我就这么思考着,一种不祥预感从这些感情中脱颖而出,但我现在不知道这预感指向的是何人何事。
在那之后,我才恢复理智做出了现在应该做的行动。
随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报了警,和警察解释了当时的状况。因为她确实进行过一些情节较严重的违法犯罪行动,这辈子估计在里面出不来了,我也因这个原因,被询问了好几天情况,那真不是什么好体验。
我被放出来时,是在五天之后了。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亲人而且自身没有什么收入,所以我申请了社会补助金,各种租房子和办补贴的事项又让我折腾了一两周。
我对这一切怀有不真实感,包括动手反击的,获得自由的,以及拥有了一笔能满足自己饮食住行的补贴的。
很多事发当时的情感都被时间磨淡了了,似乎什么感情也不存在了。我在处理家庭矛盾的问题投入了大量的心力,纵使问题通过这种办法解决,那付出的心力也回不来了,我相当疲惫和空虚。
只有那不祥预感仍清晰着,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它到底是什么呢?我躺着温暖的小床上,看着这陌生但美丽的小世界,想着,想着,睡着了。
再次回到学校,是一个月之后了。
我在教室没寻见花音,倒先注意到了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这异样来自于我那新买的得体衣服和干净的头发。是的,我有钱给自己置办衣服了,还想着给花音一个惊喜。
我默默等上午的课上完,认真地在教室中寻她,没有寻到。
这时候的我还没有着急,也没往别的方面想,以为她就是感冒请了个假。
“那个,镜野同学?”一位不熟的同学叫了我,似乎有话想和我说,我便同她一起去了僻静地方。
“花音同学托我给你带几句话。说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遇到了镜野同学很高兴,她说她要去别的地方,叫你不要因想念她而寂寞。还有就是....这个,她托我交给你的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是花音平日一直戴在头上的花花发卡。
“别的地方?花音是转学了吗?什么时候走的?”我不顾得不得体了,抓住了她的肩膀询问。
“先不要急。”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我,随后才对我说。
“是不是转学了不了解,总之学籍是不在这里了。镜野同学开始请假的第一天,她在校门口遇到我的时候托我给你转个话并把发卡交给我之后,我们就再也没看见过花音了。”
“这样啊,谢谢。”我慢慢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她很快就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那不祥的预感原来引向的是这件事。
花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