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我就输了。胖子只让我在起步时的几秒爽了一下。
从排练房到中央广场,上高架前有一段地面。虽然很晚了,但路上还是有车的。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JEEP可以这样开。
像一部摩托车一样穿梭在车群间。没有任何减速,十几秒破百,三十几秒到了180。这个数字我只有在高速上才到过的记录。
而我却始终不敢提速。等开到高架时,胖子早已不见踪影。
我还想在高速上扳回劣势。尚酷灵巧的身躯加速到200,那速度耳朵已经快要接受不了,感觉整个人血液往头顶直窜,视野也因为速度的关系缩小,风噪震耳欲聋。
却始终没有看到JEEP的背影。
到达中央广场,胖子脚下两个烟屁。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找胖子飙车。主要两个人都因此被吊销了驾照,重考交规之类的折腾了整整一年,怕了。
嘿嘿,小哥,保洁员突然凑近,轻声说:你别说,我还靠这挣了不少分呢。
哦?怎么说?
出事儿的,我把他们往医院一带,帮他们打个招呼,因为我在这儿干了十多年了,医院保安都熟,给我做个记录,芝麻信用我就能加一分,有时候还能加两分。三年下来也不少了。
果然各有各的法门。
这倒真不错!走,咱喝酒去!我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街边有一家通宵营业的居酒屋,我硬是把保洁员大叔拉了进去。大叔浑身不自在地坐下,笑中竟然还有些许孩子般的腼腆。
大哥,那你这白天事儿多不多?一边问,一边点上一份香煎三文鱼。
哎哟,这是什么鱼啊,这么香这么肥啊!在那一刻我想起屌丝之王。
2008年的夏天,汶川地震余波未平。
乐队初见雏形,龚豹和大胖也因为一首半小时的即兴,不打不相识。我还没有学会什么像样的乐器,只是帮忙填词,更多是一起耍而已。为青镇一个慈善活动做演出,一群唐氏综合症的孩子是观众。
我不知多久没回过青镇。父母随我搬去了北海市,青镇已经丧失了我回来了理由。一路上,我话不多,大胖知道我是青镇人,然而他也没多问什么。
经过永庆里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忍住。坐在车后座,面朝窗户,不让这帮混蛋看到我流泪的蠢脸。这里就是我的青春了。然而,我向内张望,什么也没有。
车子里,开车的开车,听歌的听歌,发傻的发傻,龚豹没有手机,便扯起话题,我以前还在这里读过书来。
哦?这倒没听你说起过嘛。沈默刷着女主播漫不经心。
大胖并不搭理龚豹,那段时间他正在和一个女主唱水深火热中。车到龚豹的高中,青镇一中。直到这天我才特别意识到,原来龚豹和隔壁广济寺弄堂的豇豆是堂兄弟,并且和我的故乡有过这样的交集,真是世事难料。龚豹不管胖子的牢骚碎碎念,坚持要下车看看。
青镇一中的操场上流着龚豹和龚龙,豇豆两兄弟1000个深蹲的汗水。而正是那年那暑假,我和苏信,章正鸣,阿年他们打球的镇西体育馆就在对面不远。
“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件怪事来着。”
“怪事?”大胖问。
“真的相当奇怪。”
我并没有接上龚豹的话茬,就像那个“乐队群”后面就真的遵循规则三,没事别瞎几把比比的原则,基本不说话。只是在走进学校门口时,我恍惚间看见了单晓婷。轿车匆匆而过,并不能确定。说句不好听的,那辆黑色的奥迪A8像一辆灵车,开过去我却听不到任何声息。而后几分钟又一部保时捷开过去。
青镇现在这么多土豪了?
闲逛一会,龚豹叫上正在看店的豇豆,豇豆妈老了许多,头上根根银丝,蔓延着增长着。广济寺门口的私房终于改建了,豇豆妈的小烟杂店也变成了干干净净的门面。
豇豆,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留守在小镇,保守这个秘密,陪着妈妈十多年。
扳指头算算,豇豆爸也快出来了吧。
尽管长相依然近似到离谱,身高也不相上下,豇豆的面相却没有他哥哥硬朗,更多是小镇生活的打磨,像个真正的烟杂店老板那样平凡。
我们来到演出地点:浙江省青一市特殊学校。我们的青镇已经改了区号,成为市区了。好像这个小镇就像我们的少年时代不复存在。
本并未报什么希望,只是尽一份爱心。龚豹和沈默对没有女人的演出本质上提不起什么兴趣,但倒也罕有地认真准备。我和大家提起这次演出后这群混蛋竟认真排练了五六次。尽管演出的是一些颇为简单的童谣。
却成为了最开心的一次演出。
台下的小朋友因为疾病,从外貌上就与普通的孩子有所不同。间距过大的眼睛黯淡无光,不协调的动作让人心疼。龚豹上台前就独自跑到角落抹眼睛。
大家特别卖力。
音乐响起。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孩子的眼睛突然发出绚烂的光芒,伴随音乐舞动,咿呀咿呀地跟着哼唱。虽然音准走到了九霄云外,却神奇地与歌曲形成和弦。龚豹与胖子相视一笑,一个休止直接进“NEXTONE,LEDZEPPELIN!Howthewestwaswon!齐柏林乐队,西部大开发移民之歌!”
这不是歌单上的曲目。雄纠纠气昂昂的战斗歌曲!我来到,我征服!
Wecomefromthelandoftheiceandsnow
我们来自冰雪苍茫
fromthemidnightsunwherethehotspringsblow
来自黑夜来自太阳来自温泉的盛放
Thehammerofthegodswilldriveourshipstonewlands
神之锤将推动我们的船,到新地方
TofightthehordeandsingandcryValhalla
为争夺部落为歌唱为哭泣为瓦尔哈朗
Iamcoming
我来了
Onwesweepwith
我们在扫荡
withthreshingoar
脱粒桨
Ouronlygoalwillbethewesternshore
我们的唯一目标,是西部海港
Ah-ah-ahh-ahah-ah-ahh-ah
嗷~~~
Wecomefromthelandoftheiceandsnow
我们来自冰雪苍茫
fromthemidnightsunwherethehotspringsflow
来自黑夜来自太阳来自温泉的盛放
Howsoftyourfieldssogreen
如何使你的领域变得葱郁
canwhispertalesofgoreofhowwecalmedthetidesofwar
轻声耳语戈尔的奖赏我们如何平定这战场
Weareyouroverlords
我们是你们的王
Onwesweepwith
我们在扫荡
withthreshingoar
脱粒桨
Ouronlygoalwillbethewesternshore
我们的唯一目标将是西部海港
S-sonowyoubetterstopandrebuildallyourruins
所以现在你最好停止,重建你所有垃圾场
forpeaceandtrustcanwinthedaydespiteofallyou'relosin'
为了和平和信任能够到来,哪怕为其倾囊
Ooh-oohooh-oohooh-oohooh-oohooh-oohooh-ooh
哦~~~
Ahhooh-oohooh-oohooh-ooh
哦~~~
孩子们乐疯了。老师们无法阻止孩子们爬上舞台,和这帮混蛋一起舞蹈。龚豹笑开了花,比任何女人在台下尖叫摇摆都更开心,在台上一边弹琴一边跳起舞蹈,旋转,颤动,把吉他竖起,放下,背后,胯下,我听得眼泪晶莹。胖子将双手高举过头顶,重重地垂下,礼堂像晴空闪过霹雳又云开雾散般瞬息万变。一百索性抱起一个女孩,唱的得意洋洋,唱的意气飞扬。
“不记起,不忘记,三千仙将上天顶,不落天,便降地。因灵青木响铃音,夕北不知金翅情。”正闹得欢,这久违的唱词在我脑海中响起。那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太特别,以至于我相隔近十年了,我一直在等待它再次降临。
我更确定了,那不是地球人类的声音。自从我的耳朵发生变化后,我了解地球声音震动的频率。就像世界上找不出两片相同的树叶,哪怕孪生兄弟的声音,在我面前细微的区别都能无限放大。
“天人天人我向哪儿唱?/天人我在青猊山上!/青猊山上,怎么放着光?/我正睁眼朝下望!望见了山下的鸱吻村,和村头的老至邦!/哦那老至邦,不看鱼来不看水,偏爱赤金食魍魉!绿日青山蓝夏矿,灰铁黑石垒高墙。/哎呀下不了场!下不了场!”
我直冒冷汗。这绝不是地球的声音。然而为什么我偏偏能听懂呢?
这次是一个女声,急促,愤怒,尖锐。让人心深不宁。
这么多年来,我间或会有幻听,然而没办法理解里面的内容,更不愿意去多想。越来越灵光,灵光到诡异的耳朵,时常能听到的片段,和这次事件有直接关系吗?我发现,到现在我还是一问三不知。
演出一结束,好多女孩抢着去摸一摸龚豹手臂上JIMIPAGE的纹身,拾起胖子敲断的鼓棒,在地上敲打。我瘫坐在地上,拿起矿泉水猛灌。胖子左右手各抱起一个孩子,把他们放在腿上,帮他们踩着底鼓,教他们四拍子的节奏。孩子们学得很快,令人惊异的天赋。
有一个标致的女孩走到龚豹跟前。同样开心坏了的老师介绍道,“这是单敏,她不是唐氏综合症,是自闭症,但是对艺术特别有天赋。”老师自豪地说,“她的画还办过展览。”
小敏微笑看着龚豹,引起老师一阵窃窃私语。耳朵听得清晰。“这孩子居然笑了?”“是啊,从来没见过啊。”“好像从来没笑过。”
耳语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她像一个成熟的女人一样,把头枕在龚豹结实的肩膀上,那姿势出自一个儿童,却竟有些妩媚和妖娆。龚豹另一只手环抱住小敏的身体,时间为他们静止。温馨而悠长。
“哥哥,你刚才被你纹身的这个人附身了呢。”小敏优雅而认真地说。
所有人惊讶了。甚至有些恐惧。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女孩虽然和老人描述的岁数上不对,但是这感觉?“在接近第九十个人物认定后,我们预感九十六巨柱图的这个数字,是真相蛋壳上的一条细缝。”耳旁响起老人这句话。
莫非?
豇豆收拾好乐器,站在一旁擦汗。这么多年估计他也不知道,那个曾经出手阔绰的哥哥,在城市里搞什么鬼。听到小女孩说附身不附身的事情,他还淳朴认真地点点头,眼神中对哥哥充满崇拜。
龚豹大笑,对着小敏的脸颊一口亲下去。
也对。对于龚豹来说,如果不把小敏当成孩子,这句话,难道不是一个懂音乐的人对他的最大褒奖么?小敏害羞地跑掉,却一步踏空差点摔倒。说时迟那时快,我眨眼前的画面是小敏身体前倾出去,双脚离地。眨眼之后。
豇豆稳稳地托住小敏柔软的身体。龚豹顺势接过。小敏在龚豹还礼兴奋的跺脚大叫,感觉她在说“我就知道!真好玩!”老师们却以为她是害怕,赶紧左呼右唤地抱她下来。
如果说半秒钟做出反应的龚豹已经异于常人地迅速,那么龚龙呢?为什么在0.1秒内他就能上去抱住她?准确预判加上做完这一串动作不需要1,2秒么?
“走,今天我请客!”龚豹挺起胸膛,大步流星走出福利院。
大家窃笑。龚豹今天是真开心了。三十岁的人笑得像个孩子。
他也的确是个孩子。所有工资都要上缴爹娘,一双匡威牌帆布鞋穿成鳄鱼牌开口笑,最爱的吉他只能买二手,请客?
胖子对吃的兴趣被激发起来。“去吃日料吧。我突然想吃三文鱼了。”
“三文鱼?”龚豹问,“好吃吗?”
这下大家的笑实在憋不住。
“屌丝之王。”胖子说,“吃得让你飞起来。”
脑海里,随后的画面是龚豹一边拼命点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被芥末呛得流泪一边连说,真的好吃的。。真的好吃。。。
今后,大家还能一起吃三文鱼吗?
保洁员打断我的思绪。“我白天没什么事,干到中午就回去了,早上都是些上班族,我就在那边休息。他指指马路对面的医院,我和那边保安也熟,认识人好多赚点分呗,嘿嘿。”
三杯下肚,保洁员大叔不胜酒力,已经完全被放倒,不断重复他的加分秘籍。我扶起大叔,进了厕所。
我换了一身保洁员衣服,塞给老板一百块钱,关照老板给个角落让朋友休息下。老板硬是塞了个环保袋给我,这个日本老板说,店家不能白收顾客的钱的,一定要有东西出去才能有钱进来。这句话说服了我,尽管我对那环保袋毫无感觉。
Whatever我成为了一名保洁员。
点开芯片,6:34,鸟儿开始歌唱,天色微亮。
“滴滴。任务进行中。”第二次提醒。我站在医院门口,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