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园的景色无论哪个季节，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亡者让这里显得静谧又庄严。前来祭拜的生人也只有黑白灰三色，因此显得这里格外冷清。
陆可儿的葬礼安排得极其仓促，火化之后，头七刚过就送来了万安园。
陆仁贾一夜之间两鬓全白，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不，二十岁。
他的酒肉朋友之多，但真的来这墓园沾染晦气的，却寥寥无几。
给陆可儿送行的人，只有陈白一行人。
过了冬天，安排扫墓、下葬的人很多，不过万安园本就地价偏贵，加上因为有闻人倾城的关系，落葬安排得非常迅速。
洁白的四方沙岗岩墓碑矗立在并排的墓碑之中，并不多么醒目，只是比起大部分墓碑上安然老去的面孔，陆可儿实在是过于年轻了一些。
陈白安静地看着墓碑，过了一会儿，看见陆可儿的坟里坐起一个女孩，但似乎只有他、阿玉、串串和闻人倾城看见了。
串串刚要尖叫，被阿玉一把捂住了嘴。
而陈白早就因为这份工作习惯看见各式各样的魂魄了，陆可儿死的时候虽然样子不大好看，但幸好她没头歪眼斜地跑出来，只是双目空荡荡的，有些可怜。
闻人倾城亲自给陆可儿点了一只香，随着烟雾缭绕，陆可儿的亡魂有些恢复了清明，向他们所有人鞠躬致谢，看了陆仁贾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陆仁贾对此一无所知，一言不发地摸着墓碑，好像那就是陆可儿本人的脸蛋。
他一遍又一遍摸着墓碑，直到手心被磨破，全都是渗人的鲜血。
“爸爸会给你报仇的，可儿。”陆仁贾低声说着，他的指甲、皮肉全都磨破，衬着他憔悴的脸——这是一个支离破碎饱经沧桑的父亲。
……
陈白看着黑白照片上，几年前笑容明朗的陆可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在来的路上，陆仁贾把陆可儿的遗书给他们看过了：那一天，张一穹并没有真的碰她。相反，他闻到了一些气味，说陆可儿不够干净，并且她已经怀孕了。
陆可儿非常要强，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内心无比失落——她对张一穹动心了，但这动心，却只能胎死腹中。
当夜，陆可儿买了一支早早孕，结果是两条杠，阳性。
她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如果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客人，那么它就是个野种；如果是我和爸爸的孩子，那么它就是个近亲】
【我不会带着这么个东西，让它降生到这世界上】
【因为我没有母亲，长期的孤独让我变得丑陋、自轻自贱、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因为它只会是另一个悲剧】
【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从没有和父亲赌气出去鬼混，我以为我报复了他，但其实，后悔的人只有我自己】
【真希望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女孩，那样，他或许会多看我一眼吧？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我得不到那种温柔】
【下辈子，希望还会再见】
陆可儿其实还是个小女孩，一时意气，走上了歪路，最后意识到自己和父亲苟合，而且有了孩子，真的跳了楼——这一次，她是从六合大厦顶楼跳下的，于是再没有醒来。
“我要他们死……我要姓郑的死无葬身之地……”陆仁贾拉着陈白的手，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的钱可以都给你们！帮帮我！”
陈白看着陆仁贾，竟然忍不住心生几分怜悯——明知道他是个可恨的老奸商，但此刻实在令人难以记恨。
大约是带着生人鲜血的仇恨太强烈了，陆可儿的魂魄摇晃了几下，被闻人倾城以一道念力牵引，这才悠悠远去。
“逝者已矣，”闻人倾城走上前，秀眉微蹙对陆仁贾道，“金钱买来的仇恨不会让你的女儿起死回生，她已经往生，你应该让她安心踏上轮回的路，而不是在坟前提醒她，还有仇要报。现在，起来。让小女孩走吧。”
明明闻人倾城看上去比生前的陆可儿还年幼，但讲话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老奶奶口吻。
陆仁贾愣了一会，点点头，给陆可儿又上了一炷香，这才起身离开了。
因为陆可儿的死，六合大厦这几天生意非常冷清，写字楼的高层办公区域也纷纷有人离职。
陆仁贾并不在意这些，安排了其中一家饭店，请陈白一行人吃饭。
原本无论是永福殡仪馆或者是闻人倾城安排在寺庙吃这顿丧宴都会显得更正式一些，只是陆仁贾毕竟只是个外人，不足以由闻人倾城亲自出马安排许多事宜。万三会格外安排落葬仪式，也只是闻人倾城会和陈白一起顺着陆可儿这条线索去查案，事关师尊，他不敢怠慢罢了。
陆可儿生前有几个闺蜜，不过听说她是跳楼死的，纷纷急着撇清关系，似乎是生怕被警察以为她的死和她们有关，于是曾经一起吃饭shopping的好友都变成了“最近学校有考试，我们不是很熟，就不来了，您节哀”的普通同学。
席间有一盘冷食的豆腐，其他的菜色也一应是纯素食的。
丧宴吃豆腐饭，这个习俗可以追溯至战国时期。
诸葛亮自比管乐，管为管仲，乐是乐毅，皆是位极人臣的名相。不过相较管仲，乐毅名声不响，豆腐饭的来历之一就是从他这儿传出的。
虽然说相传豆腐的发明者是淮南王刘安，但也有另一说，这豆腐是乐毅研制出来，供年迈的父母食用，因其孝心，父母健康长寿。
等二老百年之后，乐毅请参加送葬的邻居们吃豆腐宴，谐音都福，祝愿大家健康长寿。
此后，这习俗也就逐渐演变，到如今，很多老人过了80岁离世，豆腐宴并不限制于生冷素菜，相反，因为算是高寿，会算作喜事，以庆祝方式送别老人，尽管也叫豆腐宴，但并不会真的只吃素食，席间流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也不为过。
不过那是另当别论，陆可儿芳华正茂，又是自杀，谁也兴高采烈不起来。
这顿豆腐饭很安静，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