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蛾眉微敛,错愕打量着伏在脚下的男人——
是他?
喜悦冲上心头,瞬间又被汹涌袭来的委屈与忿恨代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嫌恶地移开视线。
兰改余光扫过刻意绷紧的花容,轻咳一声,赶忙上前将昏昏欲睡的主子爷搀扶起来,窃声嘟囔,“大人,您怎么醉成这样?这里的事就交给小的来办,您快进屋歇着吧。”
高洋打了个酒嗝,在坨红的脸上狠狠揉了一把,强睁开惺忪的醉眼直勾勾地望着冷然相对的佳人,怔了片刻,挫败地询问道,“娘亲莫不是怨儿来晚了?”
伽罗挑眉白了他一眼,忍着哽咽蔑然嘲讽道,“烦劳大都督,我死我活与你有何相干?”
“你——”
高洋忍不住恼火,想不到对方竟这般任性,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心里暗暗说服自己,莫要跟女人一般见识,长舒一口郁气陪着笑脸劝慰道,“娘亲息怒。贪杯误事,我这不是来了嘛。莫不是挨了谁的欺负?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瞎了狗眼的赶在太岁头上动土!”抬眼扫过一片鸦雀无声的官兵,被闪动的火把照得睁不开眼,捏了捏酸痒的鼻子,伸手一指手持告示的统兵,“是你?”
“小的......小的乃是奉命行事.......”统兵全身抖得像筛糠,将段韶签署的公文告示双手举过头顶,“郁久闾氏于晋阳霸府内重伤女眷,行凶潜逃……”
“大胆!”兰改打量主子阴郁的脸色,厉声责斥,“尔等狗嘴也敢直呼公主尊讳?”
高洋的心思全在使小性儿的女人身上,侧目打量着别向一边的俏脸,心不在焉的斥令,“掌嘴。”
“啪!啪!啪......”
“哎呦......哎呀......大都督开恩,小的知罪啦......”
待一通巴掌打完,高洋的酒劲已然散了大半,颓然跌坐在护卫搬来的胡凳上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此乃本官的家事,恳请交由本官来处置。大将军若过问起此事嘛,还望表兄多多担待。”段表兄向来仁厚,想必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统兵捂着肿起老高的脸颊被两名军士自地上扶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抱拳领命,复又招呼前来围剿的人马灰溜溜地退出了驿馆。
高洋撑着双腿站起,脑后遂响起女人的低语,“不能留着他们,回到晋阳必成后患。”
不以为然,转身安慰道,“娘亲不必过虑,呵,就凭他们......”朝兰改使了个眼色,挥手屏退左右。
“小心驶得万年船。”
“尽可放心,表兄人品贵重,断不会落井下石。”笑望着女人稍稍缓和的脸色,半真半假地调侃,“哪有你这样的娘亲?教唆人杀人放火。”
心急被他误解,委屈地抱怨道,“我一将走之人......”抬眼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我是担心你!”
“我担心祖娥。”冒傻气,哪壶不开提哪壶,似存心惹她不快。
心头一紧,酸楚霎时泛滥开来,与他对视良久,一个字都没说。
笑容愈渐浑浊,脸色骤然一沉,“假戏真做——你下手太狠了。”
人不是我伤的!
伽罗心里大嚷着,恨不能冲上去狠狠甩他几巴掌,泪水不知不觉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面颊静静流淌。哽咽冲口而出,模糊的视线瞬间找回了焦点,强撑起一张得意地笑脸,“呵呵,心疼了?你不在晋阳,来这里做什么?”
“来此与你做个了断。”当真是这么想的,他答应过祖娥。只要对方能协助她逃出相府,他便派人送她北归,从此再无瓜葛。
无奈,他又一次食言了,段韶的一纸公文给了他再次与她相见的借口。早知这般,他这又是何苦呢?
泪水在凤眼中打转,将丰唇咬得惨白,紧闭着双眼,极力掩饰着剧烈颤抖的嗓音,“你不必赶我,我这就走!”
“伽罗!”
实不该这般唤她,抓住她的手更不听控制,烦躁自责,忍不住迁怒于她,愤愤低咒,“这黑灯瞎火的,你要往哪里走?”
奋力抽回玉手,“要你管我!”
多说无益,深知她油盐不进的性格,掬起纤腰将人扛上肩头,借着几分酒意放肆大骂,“怎么惹上你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隐忍着脊背上死命捶打的粉拳,“再这么闹下去,当心我砍下你的手脚,割了你的舌头!”跟着引路的兰改进了厢房,腰一弯腿一蜷将人丢在榻上。
哭闹的女人忽然没了动静,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撑起身子,垂着秀眉若有所想。隐约察觉到梨花带雨的俏脸上浮着一抹不安的神色,凑上眼前看了又看。
“啪——”
冷不防挨了一记耳光,并未恼火,只因那小手的力道如同拍蚊子一样。探向她的身子纹丝未动,醉眼眯成了两道弯月,颊边浮起邪气的酒窝。
“你笑什么?”确定身子没事,终于放下心来。
“你慌什么?”被冲鼻的异香熏得浑身发软,残存的理智守卫着掷地铿锵的诺言——他是来与她了断的。
“呃,”伽罗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应道,“那队官兵一去,只恐不日再生变故。子进,我想连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