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太后再三劝慰,李祖娥依旧哭个不停,嫌恶地白了醉意阑珊的儿子一眼,口中喋喋抱怨,“正道好端端的被你吓掉了魂,此时七八个太医围着,救不救得回来还说不定。你一时不快就拿太子撒气,还硬逼着他杀人,他还是个孩子!”
“太后,朕何曾拿他撒气?”高洋丢下酒盏,垂头丧气地辩解道,“正道太过娇惯,往后怎堪承袭大统?朕一看见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忍不住丧气,他哪一点像朕?他是朕的儿子么?”
“陛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祖娥凄然抬起一双泪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对方。时隔多年,他又在旧事重提?
自知失言,暗暗吞了口吐沫,“呃,皇后莫要委屈。太子秉性懦弱,亦是你教养不当的结果。”
祖娥起身上前,跪地一拜,“臣妾知罪,但求陛下责罚臣妾。太子年幼,恳请陛下看在太后的面上,饶了太子。”
娄太后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愤然低斥,“莫要理这没心肝的!走,与哀家一同去守着正道。”狠狠白了儿子一眼,“自取其辱!被人打了脸,就回宫里面撒野。外面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他倒有精神折腾自家人……”
高洋一时无语,眼看着妻子和母亲的背影哭哭啼啼出了宫门。忽然觉得自己像年少时一样,一丝不卦的站在高墙上飞跑。墙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指着他笑,对着他骂……
怪他——情绪坏到了极点,忍不住拿孩子撒气。方才在回宫的路上,一个疯和尚突然冲出人群站在跸道中央当众喊他的名字,还高呼着“阿那瑰将灭亡大齐”。每每想到“一世而止”的谶言就忍不住迁怒于正道,明知是天意,依旧不死心,总该有办法化解的……
“陛下,陛下——”内侍监进门通禀,“怜卿娘子入宫了,薛娘娘备了好酒正等着陛下过去呢。”
怔怔地望着门口,目光有些疏离,“去,这就去……”
一心幻想着左拥右抱,双凤游龙,谁曾想竟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了雅兴。薛氏说那日溺水的玉雏并非蠕蠕公主所生,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真正的“小公主”早已被人掉了包,许久之前就被送到了漠北王庭。
当真?
她的亲骨肉早已被送到了漠北?
好啊,难怪那两人一见面,不但没有相互抱怨,辩解问罪,还大张旗鼓的张罗着办喜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薛怜卿推开揽着香肩的大掌,起身一拜,“陛下若不信,大可移驾前往亲审。现有两名人证就在北城的别院里。”
“呵呵,民宅里也能囚禁钦犯么?私设刑狱?你那里究竟是朕的安乐窝,还是朕的小朝廷?”癫狂嬉笑,再度将人揽入怀里。
薛怜奴隐约听出话里的怨气,慌忙起身打起了圆场,“陛下勿怪。事出紧急,我等斟酌再三方才擅作主张。总不好把人交给官府啊?妾等私以为,陛下的私事还是捂着点才好,尽量不要对外声张。”
“嗯,虑得周到。”狠狠亲了桃花似的香腮,以示奖赏,“继续说,那两名人证还交代了什么?”四仰八叉地倒在鸾帐里,由着一双美人宽衣解带。
“那其中一名证人是个瞎子,正是那日逃出天牢的钦犯。据此人交代,宫里的玉雏小公主非郁久闾氏所生,戏班的老板娘临终时托妙应和尚带走的那个才是真主儿……”
虽没有红帐罗帷,往日如死水一般的司马南宅却被洒扫干净装饰一新。婚礼一切从简,只在窗扇上贴了几个红绸剪成的窗花。
一句“礼成”,新人双双送入洞房,掀了盖头,坐在睡榻边良久对望……
元善见唇角轻扬,羞答答地攥紧良人的手,“想不到此生还会有今日,孤王就像在做梦。”
伽罗面如死灰,勉强扯开一抹笑容,面对突然变成了丈夫的故友始终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兀自动手解起了衣裳,“只此一刻,别再错过了,你我死期将近,即担了这恶名,莫再辜负了美景良辰。”
“呃……”莫名紧张,居然有一丝难为情。
嗤笑,“万女之夫,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不成?”
“孤王如获至宝,总觉得慢待了你。”
“拜过了堂,已经不能再郑重了。此时我已完完全全属于你了,就算做鬼也是你的。”裙衫坠地,通身的肌肤如珍珠般闪着幽光。暗香浮动,燎拨着男人绷紧的神经。
被一副宽厚而温柔的臂膀纳入怀中,娇躯一震,惶恐地闭上了眼睛。细吻如雨点般落下,隐约听到张狂而熟悉的脚步声,低语,“别停……”
几乎同时听到破门而入的唾骂声,转眼之间“故人”已在眼前。
利刃缓缓出了鞘,寒光一闪,扼住了斯文扫地的“真君子”。高洋神色轻挑,半真半假地嘲讽道,“朕来的正是时候,好戏才刚刚开始……”上下打量着无处遁形的一双璧人,“朕的姐姐就在屋外,朕已下旨令她搬回娘家住。前缘再续,缠绵够了么?接下来,该轮到朕来表演了。”
“放肆!我二人已成婚,此乃孤王的妻室。”面对煨琐的目光,元善见箭步上前将爱人挡在身后,掀起铺盖遮住微微颤抖的身子,“莫要伤她,孤王的命你只管拿去。”
“朕对你的贱命丝毫不感兴趣。”略过面前自以为是的男人,直视女人凄然紧闭的双眸,“朕要的是她,朕要你的女人。朕要她像个倡妇一样跪下来服侍朕,许你在一旁观战,若有兴致,亦不妨与朕切磋一二。”脸色骤然一沉,意兴阑珊地收回了宝刀,“你敢动一动,朕便拿她犒赏羽林,那都是些粗人,远没有朕这般怜香惜玉。”一把提起女人的下颌,望着固执紧锁的眉心,“你也一样,想他少受些皮肉之苦就乖乖从命。朕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混蛋喜霪他人妻女。他们享受的不只是女人,是权利!”
女人突然睁开双眼,挑眉斜睨着他。
“呵,想要一死了之?”侧目之间,夺门而入的两门甲士已将跃跃欲试的元善见押伏在地。“啧啧,你的老情人看不下去了。”
不语,与他凌然对视。
“非要朕给他几鞭子,你才肯听话?”
伽罗长吸了一口气,怅然失笑,“呵,权利并不能令你愉悦。”恭顺地跪了下来,如一名苟延馋喘的倡女般苦苦哀求道,“要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你——饶了我的男人。”
心头骤然一紧,虎躯微微一震,她居然能放下所有的尊严,卑躬屈膝的为其求情?她居然称其为“她的男人”?她顺从的跪了下来,他却丝毫未觉得开心。权利并不会令他愉悦,她在跪下来之前就已看穿了他的心……
元善见娶了她,做了她的夫君。而他此时不过是个欺男霸女的悍匪,即便他将所有的爱所有的耐心都倾注于她一身,都不如这红烛画堂伉俪情深。
元善见的侧脸紧贴着地面,嘶声大喊,“香儿,不要——不要求他!由着他打,由着他杀,孤王早就活腻了!”
伽罗循声望去,微微提起唇角,“夫君,睁大了眼睛,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要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这辈子、下辈子我都是你的人。”
伽罗……
高洋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喉中微微哽咽,“没有下辈子……你会在陵寝里陪朕……”纠结的眉心忽开忽合,强撑着得意的笑脸。强压粉颊贴着他的腰身,怀疑自己的愈望已经死了,“感天动地的情话朕已经听够了,来吧,朕已经等不及了。”
元善见紧闭着双眼,耳朵却放大了刻意隐忍的人声。每一个动作都投射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嘲讽着他的无能。咒骂,大笑,恣意的吼声撞击着脆弱的神经,直到一切都停了下来,直到耳根又恢复了平静,整个人蜷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哭什么?朕又不是头一次跟她在一起。朕都没嫌弃,你有什么好委屈的?”高洋言语轻蔑,在久违的花园里驰骋。
一把鼻涕一把泪,挣扎着撑起身体,“你不能这样对她,你不能……”
“朕的世界里,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你真的爱过她么?不,你没有!孤王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她,如今才明白你是为了权力。”
“彼此彼此,她对朕也未必真心实意。”放肆摆弄着身下的女人,仿佛那只是个没有体温的玩意儿,“你没听到她方才说的话吗?你才是她的男人。朕若承认爱过她,只会让朕看起来更像个傻瓜。”
“她为你受的那些苦,你都忘了……”
“那些不是你们俩合伙演出的苦肉计么?”若非两人台前幕后一唱一和,他又怎么会头脑发热恨透了大哥。
“你在说什么?”
“算了吧,你该庆幸她把你们俩的那个孽种送到了漠北,不然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洞房花烛吗?”
“我们的?”诧异地扫过埋在锦绣堆里的伽罗。
女人怅然一笑:她一直隐瞒的秘密泄漏了,也正因为这样,对方才会做出今日的荒唐事吧。大睁着双眼望着屋角未曾清理干净的一丝蛛网,心不在焉地解释道,“他都知道了。我们的女儿并没有死,身陷晋州之时,我嘱托一位老友将她送去了漠北。”
元善见恍然明白,方才的恩爱统统都是做戏,他的一片的痴情,已然成了她颠倒黑白的道具。。
她究竟想干嘛?她清楚自己在同什么人较劲么?对方是一国之君,只为赌一口气,便要拼上清誉、尊严,乃至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