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的水波荡动着悠悠的浮云,时而漂来几片缤纷的秋叶,伽罗信手捞起,幻想在上面写点什么,再放它随波流去……
“放心了?”高洋散着发,蹒跚而来,撑着一地琉璃在她身边坐下。
“什么?”心意相通,却故作不解。
“他还没死,弹琴,赏花,欢脱的很呢。”挑眉斜着她,阴阳怪气的嗓音直诉心底的醋意。扬手挑起女人的下颌,提起,压下,左右端详,“他赢不了朕,他亲口告诉朕的。”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两个男人面对面的谈她,不尴尬吗?
“说你们俩是清白的。行营那夜,他连你的边儿都没挨过。”
“你信吗?”换了他,换了高家的任何一个男人,这样的事都不可能发生。
“有点儿。”他不觉得那姓元的是什么君子,反倒觉得对方虚伪。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忍着?也或许因为她只是一颗棋子,害怕有朝一日会舍不得弃了吧。
“你错看了我,也错看了他,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们俩在一起了。”心境有些凄凉,说是两心相许,他却头一个怀疑她。
龙睛微眯,点了点头,“朕真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品性吗?
半敞胸襟,将一脸一身的鳞疹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朕拿什么跟元善见比?”他既没有对方那样光鲜亮丽的容貌,也没有胆量公然与高澄为敌。他保护不了她,甚至不能保护自己。
“我嫌弃过吗?”如果她嫌弃,就不会有第一次,她甚至都不会与他攀谈。他们是幼年相识,她认识他的那一天就已经是这样了。
挫败地摇了摇头,“可朕嫌弃自己。你不明白,朕为了这张脸把酒都戒了,呵呵……”敛眉苦笑,“虽然没了这些鳞疹,朕也算不得英俊潇洒,可起码不会叫人厌恶,唯恐避之不及。看见那些朝臣了吗,他们看朕的眼神就像看怪物,朕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皇帝呢?”
“不可妄自菲薄!没有人把你当作呆子,一个呆子不可能坐上天子的宝座。他们都怕你,认定你聪慧过人,以为龙心深不可测。”
“最初是呆,因为这一身鳞疹他们认定朕非呆即傻;往后这鳞疹又将变成朕凶残爆虐的铁证,所谓的相由心生——‘你看他那个样子,只凭他那张脸就知道绝非善类’,这个世间就是这样,以貌取人。”
“世人心里都摆放着一排傀儡,每每遇到一个人,就会举起相似的一个自行演绎。演出来的都是自己,谁又能看透谁的心?”
“朕刚好就是那个不中看的。”丧气。
“既然演绎的都是自己,那就不在于脸,而在于心,在于把你放在心里演绎的那个人。就像母亲演绎自己的孩儿,即便丑陋,即便不堪,她演绎出来的也都是善,都是真。”
“遗憾,朕没有这样的母亲……”落寞的垂下眼帘,怔了片刻,放肆地扑进她怀里,“朕只有你,只有你从未用那样的眼光看朕。”
纤纤玉手抚着他脑后散乱的青丝,“你对太后似乎心存戒备?”这是找死的话,她本不该问。
“大哥是最理想的继承人。除了大哥,她从未想过还有别人能够坐这皇帝的宝座。朕自邺城来到晋阳,她想尽办法让朕打消受禅的念头。朕犹豫不决,反复再三,差一点就放弃了。”陷在温柔的怀抱里,安然闭着双眼,“是你让朕最终下定了决心。朕永远不会忘记高岳轻蔑的眼神。朕要他臣服!”抬头锁定女人惊愕的眸子,眼底的寒光森然浮出水面,“如果他敢——朕就要他的命!”
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慌意乱地蒙上那双利眼,不堪面对他狠鸷的表情,“高岳与我有放生恩,切莫再动这念头。”
“他居然敢娶你?”笑容涌上脸颊,瞬间换了嬉闹的口气。
“不然呢?你希望怎样?叫我在太尉府上充当乐伎?”
果断的摇了摇头,眉心一紧,“乾达婆是天帝的乐伎,他高岳算什么东西?一把琵琶轻易不肯弹起,亦不是凡人该消受的神曲。居然给他高岳弹过,气死朕了!”
“他救了我,聊表谢意也不行么?那时我除了一把琵琶还有什么?”
“一曲未完就把他的魂儿勾走了……”该死!不是故意钩引么?高岳深通乐理,又甚爱美色,没剥光了硬来已经算便宜她了。
“起初我并未想过要嫁给他,只是躲在他府上寻求庇护罢了;直到你把我惹恼了,我若真嫁了高岳你又能耐何?”
”你猜?”唇边浮起一点危险的酒窝,一脸甜笑像花儿般凋落。
“你会杀了我么?”惴惴的问,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郑重的点了点头,“还记得当初这一箭么?”一把扯下抹胸,食指轻轻勾勒着隐约可见的旧伤,“给朕守着。当心朕要你的命!”
“我以为你舍不得。”合起衣裳,涌上心头的委屈染红的眼眶。低咒,“喂不熟的狼!”
“呵,朕又惹你不快了。”强行将她裹进怀里,挣扎翻滚,“扑通”一声落入莲池……
女人“哗啦”一声出了水,咒骂将她托出水面的男人,狼狈不堪地爬上岸,淋漓的池水趟了一地,沿着琉璃上的沟渠扩散,蔓延……
高洋悍臂一撑,利落地上了岸,疲惫地仰在池边,颠倒的视线里只剩下横陈的妤体。
扭动身子翻滚着将自己甩向她身边,翻身压上,占据了惊呼咒骂的红唇……
她还不明白么?
他把那么脆弱的心掏出来交给她。
责之切,是因爱之深!
边关突然传来军报,蠕蠕率兵犯境。边镇将士井然有序,英勇御敌,斩杀柔然骑兵三千,大获全胜。
高洋大喜过望,一路小跑回到寝宫,命人换下朝服,揽起御案边翻看公文的女人说道,“朕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那就先说坏消息吧。”伽罗卷起手中的公文,小心翼翼地放回案头。
“蠕蠕吃了败仗,损兵折将,逃回了漠北。头兵可汗动怒,有人可能要掉脑袋了。”
郁闷的叹了口气,转身偎在他怀里,“好消息我已经猜到了——你赢了,斩杀强敌,还缴获了马匹。”
“聪明!”去了皇冕,指了指几步之外的妆案,“伺候朕梳头,朕带你出去。”
“去哪儿?”
“朕知道你不高兴。算是补偿吧,带你出去散散心。”
“我哪有不高兴?又不是你亲率兵马攻打柔然,贵邦从不率先挑起战争。此事是我父汗的错,自不量力,咎由自取!”替他套上了银箍,绾髻,带上玉冠。
“嗯,这话朕爱听!不过你爹爹可得小心了,朕可不是个安分的邻居,某日兴起会效法太武马踏柔然也说不定。”
“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这世上的君主不少,有几个能像前朝太武皇帝那般雄才大略的?”替他拴好香囊,佩了玉。
“起码有一点朕比太武皇帝要高明,朕用魏收修国史,令他秉笔直书,朕绝不会像太武那样小气——诛杀史官。”
“打算做个明君?”对强者的膜拜,使得她对前朝的那段历史如数家珍,“太武皇帝在位三十年,晚年或有昏聩之举,史官若都如实的写出来,便毁了他一生的功绩。”
“朕也有三十,”得意地卖着关子,“十十十——十年,十月,又十日。”
“又混说!”提着耳朵厉声呵斥,“这是最后一次!”
“三十年非人的日子,怎么熬过来的?朕挨十年就够了,未到昏庸的年纪,老早去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昏庸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呢?乃依个人的心性而定。太武皇帝励精图治,后宫嫔妃皆衣不华彩;再看看你这‘夜舒荷’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不喜欢么?”隐隐有些失望。以为她也像朝中那群混账大臣一样,埋怨他滥用民力。。
“喜欢啊,当然喜欢!天宫都叫你搬下来了,我怎么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