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凡人之躯的束缚,苏灵儿终于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望着自己宫内一群跪在地上痛哭的宫女太监,床上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女,原本姣好的容貌惨如白纸,尸体早已冰凉。
这就是她附身生存了十余年的身体啊。
刚收到公主病逝消息的皇帝疾步赶来,望着床上不会再出声喊他“父皇”的女儿,坐拥这天下的一国之君也不过如普通父亲一般因为失去女儿的痛苦而悲泣出声,瞬间苍老了许多。
那日,天子痛失爱女,祭奠厚葬。整个皇城都陷入沉闷。就连杨朔也没想到,合离那日她那句风轻云淡的“走了”,便是再也不见了。
苏灵儿想,此生杨朔遇到自己深爱之人,应是无憾了吧?毕竟他们那样般配,鲜衣怒马,英姿飒爽。可以一起血战沙场,行侠仗义。可以一起饮酒赏月,仗剑天涯。
而她,终究是一个人啊。也许,是该放下了。
临别之际,她又去了将军府。就当是再看他最后一眼吧。却不想正巧撞见他坐在屋顶饮酒,旁边并无他人。她化成一只蝴蝶,飞近他的身边,细听他的呢喃。
他说,他已知当初赐婚之事的缘由。他还说,他此生唯一所负之人便是公主了。若有来世,换他对她钟情一生,还这情债……
来世么?听到他许下的来世,她本已暗淡的眸子,似乎又看到了流光。
他既已许了来世,那她便继续等他。反正她这千百年来什么也没学会,最是擅长等待。她连这千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数百年吗?
她再次入了地府,找到了孟婆说明来由。她不怕再受这忘川五百年之苦,只求还能再寻一世杨朔。
可孟婆的神情似乎有些为难,又耐不住苏灵儿的苦苦哀求,最终道出了实话。
“忍受忘川五百年之苦乃是我随口一说,地府本就没有过这条规矩。上次若不是那用五百年修为收买我,我也不会破这规矩帮你。这一次,我可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苏灵儿当即脑海中浮现一张绝尘惊艳的脸。阿念?怎么会……
孟婆长叹了一口气:“姑娘,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人狐本就殊途,与其贪恋那世俗情爱,还不如好好修炼,早一步得道升仙呢。”
这些道理她苏灵儿又岂是不知?人的寿命再长不过百年,百年之后自会再入轮回,忘却前尘种种。
唯有她,依旧带着几世记忆,徒留于世。可即便明白这些又如何,比起断绝七情六欲的修仙,她宁为一只狐妖,在每一世找到他,与他再续前缘。
“孟婆,我亦可用我的修为作为交换,可否帮忙?”她满怀期待地望着孟婆。
“唉……你莫要再为难我了。这凡人轮回之事都在判官那管,我可管不到这些。你若实在不行,便找你那吧,上回也是他告知我苏笙的投胎处的。”
“阿念……”他会帮忙吗?当年她不顾他的劝阻离开青丘数百年,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求他帮忙呢?他……还会见她吗?
苏灵儿并没有去找阿念,因为她知道自己无颜再见他。
只是知道他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后,心中,是弥补不了的愧疚。
她不知他当初是怎么寻得恩公转世的下落,只是觉得他乃九尾天狐,血脉强大,天命不凡,自然是要神通广大一些。
可如今她欠了他那么多,又能帮他做些什么呢?
对了,阿念一心求道升仙,也许……
那日,她启程去遍了所有传闻中有着可助人修炼的奇花异草的地方。天山的雪莲,千年的灵芝,蓬莱的仙草……
她不知道这些对阿念是否有用,毕竟这是她目前想到的唯一补偿的办法了。若真能补回他那五百年修为,那自然更好。
可是在青丘山下转悠了许久,她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得唤来一只还没成形的小野狐,托它将东西带给阿念。
做完这些后,她终于还是离开了青丘。因为她决定,再去一次地府。不过不是找孟婆,而是想办法潜入进去,找到杨朔下一世轮回处。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早已知晓她回来的阿念施法赶来山下,却只看到她离开的背影。亦如当初要找苏笙时那般决绝。
望着手里她拖小野狐送给他的药草,一声苦笑,亦是长叹。
“如若那九天云霄没有你,我要成仙有何用?”
长生不老又如何?若是身边没有你,活多少年都是孤寂,毫无意义。
他收起手中之物,算了算杨朔的来世。忽地眉心一紧,神色凝重,先一步赶去了地府。
而此时的苏灵儿也终于混在那些魂魄之中,悄然进了地府。只是在过奈何桥时耍了点小聪明躲过了孟婆汤,跟着那些鬼魂找到判官管辖之处。
苏灵儿看着四周全是鬼差,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寻找有凡人轮回之处记录的地方。一路躲躲藏藏,误打误撞进了一处殿中。哪知还没弄清这是何处,便听见一声低喝。
“何人闯入我判官殿?”
突然的人声吓了苏灵儿一跳,一时竟忘记了逃跑。还没待回神,便见一道青色身影忽地出现挡在她的面前。依旧是那张熟悉不过的倾国之容,转身对着那身穿绿袍手拿善薄逼近的判官,抱歉一笑。
“在下本想与赏善司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佩服佩服!”
“原来是你这狐狸。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窜门了?”那判官并无怪罪的语气,似乎还与阿念很熟。
“自然是闲来无事,找不到聊天之人,特带了自作的桃花酿与赏善司畅谈风月,顺便有事相求。可否赏脸?”
那判官朝他身后望了一眼,倒也不揭穿,只是笑了笑:“随我进来。”
见他进了殿内,阿念这才转过身望着面前吓得不轻的苏灵儿叹了口气:“怎么也算是一只有千年修为的狐狸了,怎么还是这般胆小?”
“我……”面对这数千年的老友,愧疚太多的她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开口。
“我知你此番来这是为何事。你若想知道杨朔轮回处,直接问我便是。何必以身犯险闯这判官殿?”
“可…可以吗?”
“你若是开口,我又怎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