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实在无法理解她的固执,为了一个凡人在青丘这些时日浑浑噩噩度日。如今清醒了,居然还是要下山找他吗?
且不说苏笙高中状元,御前赐婚。如今已是驸马爷,与公主恩爱有加。他日必定官运亨通,前程似锦,一步登天后,当真还能记得起她这个小丫头吗?
“呵…你回去,继续当你小丫鬟吗?然后看着他们夫唱妇随,人前故作很开心,人后偷偷抹眼泪吗?”虽是嘲讽,可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我的事,不必你管。”苏灵儿撇过脸,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
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冷漠得像个陌生人一般。阿念的心又痛了几分。
“只不过是他的前生在猎人手里救下了你一命而已,前生你就已在他身边伴随了一生,直到他生老病死。如今你又进府多年相伴,到他金榜题名,娶妻成家。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该报完了吧?”
“不,不够。”
想起几百年前,她只能以狐身陪着他孤独终老,致死都没有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苏灵儿的泪忍不住落下……倘若当时她已修成人身,是否就能陪恩人说说话,看尽这世间繁华,倒也不至于让他那么寂寞了?
“小狐狸,你变了。”
“我不是小狐狸,我有名字。我叫苏灵儿。”
阿念知道,如若她执意要走,他是拦不住的。再多的劝阻,也不过是换来更寒心的回绝而已。
苏灵儿终究还是下了山,只是她不知自己在青丘浑浑噩噩这些时日,凡间已过数月。昔日的苏府早已换成别家府邸,苏家上下自状元郎成亲后便般至京城驸马府。她不再多留,只身去了京城。一路打听到驸马府前,却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入府。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施了法隐身进去,远远便看见庭院前那颗开着正艳的桃花。这不是,在苏府时她与苏笙同种的那颗吗?
“相公,你回来了。”
正走神间,忽听一声女子的轻唤。只见一个容貌端庄,衣着华丽的小妇人正望着这边。苏灵儿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便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身着朝服的他,多了几分威严。
“怎么出来了也没个丫鬟扶着?慢着点。”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笙穿过了自己,大步流星的来到那女子前轻责了她几句,语气却透着担心。眼里如水的柔情更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苏灵儿这才注意到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似乎是有了身孕。原来,她就是那个公主,如今的苏夫人啊。
“相公,为何非要把这颗桃树大老远的运到京城啊?相公若是喜欢桃花,京城多得是。”
女子不解的语气惹得苏笙大笑连连,却还是摇摇头,搂着她一起望着这颗桃树,似乎想起了某个人,亦或者某段时光。心中百感交集,却只是轻叹了一句:“因为,一个故人。”
原来,她已经是一个“故人”了吗?
苏灵儿笑了,笑她离开的这段时日活得犹如行尸走肉般。哪怕如此,她还是想着下山来找他,甚至不惜与最好的朋友闹翻,千里迢迢赶到这京城,却只是等到了一句“一个故人”而已吗?
那她来时路上想的这千百种回到他身边的理由,还有何意义?
泪不知何时落了地,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收覆不回。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有苏笙的地方。她将自己身藏在这颗桃树中,用自己毕生修为细心照料着这颗她与苏笙有着唯一联系的桃树,秋去冬来,常开不败。引得府中人赞叹不已,实在是奇观。每当苏笙带着爱妻来这树下赏花时,花开的异常艳丽,这大概是苏灵儿最开心的时候了。
直到那日,公主不慎跌了一跤,不得不提前生产。却因为意外大量出血,即便生出孩子也难保大人。当产婆告诉苏笙这残忍的事实时,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瞬间呆滞,双眼无神。那一天苏府上下都陷入沉闷的死寂,纷纷都担心着公主是否能平安诞下孩子。
本以为无力回天的事,却出现了奇迹。孩子生了,母子平安,连接生数十年从未出过差错的产婆都惊叹为奇,直呼上天保佑。
大概只有苏灵儿自己知道,她是怎么用自己百年的修为为公主续命的吧。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苏笙,不想看他后半生再孤独一人了。
为树的那些年,她见证了苏笙与公主的恩爱不移,相敬如宾。也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打冰霜,心性也不似以前那般浮躁。有时想起当初阿念劝阻自己的那些话,甚至怀念起这千百年来唯一的朋友。只是她,再无颜回青丘了吧。
后来先皇驾崩,新帝继位,国泰民安,苏笙似乎并无以前那般繁忙。后主动辞官,带着妻子游山玩水,逐渐退隐。
苏笙不在的那些时日,除了每日给自己浇水的家丁丫鬟来看看自己,苏灵儿只能趁着无人时用树枝逗弄着那时常飞来栖息的鸟儿打发时间。说来也怪,这鸟儿不管初春还是寒冬,都会不时的飞来停留。一停就是一天。苏灵儿之所以能记住它,只因它脑袋上那一点与其他鸟儿不同的红点。有时,竟忍不住把它与某只狐狸比起来。是你吗?阿念。
人的寿命再长不过百年,因为苏灵儿的暗中守护,苏笙终与公主安然离世,寿终正寝。这一世,他不曾孤独过一日。
没有苏笙的人间,苏灵儿自然再无半点留恋。她入了地府,在奈何桥找到了孟婆,欲求她告知苏笙下一世的出生。可惜孟婆并无半点通融,只道,你若想与凡人续前缘,需在这河中忍受百鬼蚀骨五百年,我方可给你一次机会。
孟婆本只想吓吓她这未谐音世的小狐狸,好让她知难而退。怎知她未曾有片刻思虑,纵身跃下这奈何桥。
百鬼蚀骨,奈何,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