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承载着百鬼蚀骨的苦痛,煎熬中仿若永恒。要在这河中坚韧忍受五百年之久的苦难,何其艰难?孟婆曾试图劝她放弃,然而就算面对百鬼噬心的剧痛,她也未曾吐露过半声哀鸣。
这漫长的五百年岁月里,每当苏灵儿看见苏笙那一次次轮回的魂魄穿越奈何桥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嘶喊,却总被无形的鬼手紧紧扼住咽喉,被迫沉入河底,纵使拼尽全力挣扎,也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只能默默目睹他饮下孟婆汤,遗忘前世的记忆,重新步入轮回之路。
在悠悠五百载光阴中,苏灵儿所能寻得的唯一慰藉便是凝视河边那块饱经风霜的三生石,细数上面镌刻的密密麻麻的名字,揣测其中哪个是转世重生的苏笙。她向孟婆反复询问,却始终未能得到答案。于是,她在心底默默地祈愿,祈祷苏笙每一世都能拥有美好的轮回,做自己所热爱的事,遇见钟爱之人,一生无怨无悔,平安喜乐。
而她并未察觉,在这五百年的守望中,她并非孤身一人。若是愿意回眸一瞥,她便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袭永不变更的青衫,眉心一抹朱红,风采绝伦。
只是,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座奈何桥与三生石之间,那份执着只为了苏笙一人。她全然不知,所谓在忘川河受苦五百年就能与凡人的规矩,不过是孟婆随口编造的托词,只为成全她的坚持。阿念私底下找孟婆商量,愿意以五百年修为作为交换,圆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可五百年之后,我又该如何告知她苏笙的轮回所在?毕竟凡人的轮回之事非我所能管辖。”孟婆忧虑道。
“此事无需担心,一切由我来解决。”黑无常接过了话茬。
果然,在五百年期限届满后,孟婆如约给予苏灵儿与苏笙的机会。她指派黑无常引领苏灵儿离开了阴间。人间五百年已历经沧桑巨变,朝代更迭,物换星移。跟随黑无常施展法力来到皇宫御花园处,只见一群宫女太监正紧张兮兮地尾随着一位小女孩,生怕她不慎跌倒。
“生死簿记载,明国小公主将于五岁时意外溺水,即为今日。时机一旦成熟,你便附身于她身上,以凡胎肉身继续生活。那时,我会暂时封印你的法力,以免你在人间惹出乱子。待这一世终结,你会恢复原状。”黑无常低声道。
“那……苏笙呢?”她最关心的还是苏笙的命运。
“此世他投生于武学世家,具有将相之才。假以时日,他必将锋芒毕露,效力朝廷。你不必担忧能否与他重逢。”黑无常安慰道。
“多谢大人!”苏灵儿心怀感激。
黑无常微微颔首,若非因孟婆之故,他也不会冒险触犯天条。只希望此事能够悄无声息地落幕。
未及多想,远处突然传来尖叫声:“快来人呐,公主落水啦!”顷刻间,人群一片混乱。
“时候到了。”黑无常果断抓住苏灵儿,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就将其送入刚被救上岸、气息奄奄的小女孩体内。
“孟婆交办之事已完成,你与他的后续如何,全看你二人的缘分了。”留下这句话,黑无常带着小公主的灵魂重返地府复命。
时光荏苒至明国十三年,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富足安康。周边附庸小国年年进贡以维持和平关系,久而久之有人开始不满并断绝进贡,不再与明国友好交往,甚至萌生侵占城池、侵犯边疆的野心。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八十万大军由一品大将军杨凡率领平定叛乱,将那些捣乱小国一一收归囊中。
此次战事过后,杨将军府威名赫赫,深得民心。其子杨朔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年纪轻轻十九岁就被皇帝封为镇南将军,官拜三品,并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安宁公主赐婚给他。
这段将军之子娶得天子之女的佳话,郎才女貌,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百姓们津津乐道,欢喜不已。而最为欣喜的人莫过于现在的安宁公主苏灵儿。世人皆知安宁公主与镇南将军的婚姻是天子钦点的美谈,却无人知晓这是她主动向皇帝求来的婚事。她至今难忘初次见到杨朔的情景,在父皇为杨家举办的接风宴上,他身披铠甲,英气逼人,眉宇间的凌云壮志熠熠生辉。
当她看到那张期盼了五百多年的面孔时,苏灵儿感到仿佛穿越了前世今生。原来,这一世的苏笙,名为杨朔。
宴会结束的那个夜晚,苏灵儿向皇帝坦白了自己对杨朔的心意。尽管明帝惊讶于女儿如此直率的表白,但见她心意坚决,加之杨凡之子确实才华横溢,遂应允了这门婚事。次日朝堂之上,便有了封官赐婚之举。
随着赐婚圣旨颁布,苏灵儿开始热切期盼越来越近的婚期。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
筹备婚礼的日子里,苏灵儿已经开始憧憬她与杨朔的未来,他们大概会像前世的苏笙与苏夫人一样,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吧。
公主大婚当日,十里红妆,鼓乐喧天,整个皇城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皇帝更是为了疼爱的女儿特地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当花轿停在将军府门前,新郎前来踢轿请新娘时,苏灵儿在丫鬟搀扶下掀起红盖头步出轿子。虽然由于头上红盖头遮挡,看不见周围景象,但她遵循丫鬟提示,低头接过递来的红花喜绸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苏笙那温柔如春风般的笑容。
这一世,她终于成为了那红盖头下的新娘,只是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一世的他是否也会如同当初那般喜悦?
就在等待新郎掀盖头的过程中,苏灵儿不禁思索起自己该如何做好一个好妻子?他们会不会携手游遍四方,共赏世间繁华,从青春年华到白发苍苍,直至生命尽头?
那一夜,苏灵儿对与杨朔的未来设想了许多,也期待了很久。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未出现。
贴身丫鬟起初兴奋异常,继而调侃,再到焦急和抱怨,但还未开口抱怨几句,就被她制止了。
“他一定会来的。”她心中坚定地相信着。
可是这一等,便等到了黎明破晓。身边的丫鬟早已疲惫不堪,伏在一旁睡着了。而她却独自坐在床沿,整整一夜未曾动过头上的红盖头。
他,还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