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衣翘首张望,目光含情。
倘大的长宁公府门前只见落叶飘零翻卷,独自伫立在风中的男子纹丝不动,衣袂随风,面染清霜。
他朝苏楚衣略略施了一礼,并无上前的打算,目光灼灼,含而不露地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萧允慕似乎也感觉到背后滚烫的目光,下意识地回过头……
高昂的兴致一下子便蔫了下来,松开苏楚衣的手,很不情愿地说道:“皇嫂,我们改日再聚。我先回宫!”
苏楚衣还未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见萧允慕如同做错事的孩童一般低垂着头,默默走到韦拓身前。
韦拓淡淡施了一礼,抬腿便走。
萧允慕长睫一抖,垂眸颌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步也不没落下。
韩治这才长舒一口气,“末将还有事要请教将军。”
“韩将军请……”苏楚衣略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期待中的身影并没有出现,不免让她心生浮躁。蛰伏多日,仍是无法平复那人凛凛寒眸的灼热之气。
数日未见,他可还记得她……
走至岔道口,一辆黑色顶盖的普通马车停在拐角处,韦拓掀帘等候,仍是一言不发。
“又是皇兄叫你出来寻我吗?”萧允慕咬着唇问道,哀怨的目光在他不带波澜的面容上打转,声音不再高昂,凄凄然地低沉传来。
韦拓目视前方,一手仍撑着布帘,回道:“回长公主,是陛下命末将前来寻公主回宫。”
他态度恭敬,不卑不亢,笔直站立的身影似街边百年老槐。
萧允慕双手交握,叠在身前,骨节泛白,似在隐忍。
她闷声道:“你已经不在殿前侍候,皇兄怎么还会派你来?”
跟着韩治出宫,她已想过皇兄会派人寻她,可是她没有想到,还会是他……
为何还是他……
“末将虽已升迁,但仍在殿前侍候,不离陛下左右。”韦拓有问必答,语调平缓,不见起伏。
萧允慕微扬下颌,一撩袍裾,故作从容地跃上马车,眼底眉梢难掩苍凉之色,她问:“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若是我再出宫,仍会是你来寻我?”
韦拓侧身阖上车帘,扬鞭驱车,迟迟才道:“末将职责所在。”
萧允慕垂眸阖眼,长睫微颤,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默默滑落,生动的俏容已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辗过萧允慕早已绝望的心田,她仍是不服输地问道:“韦拓,如今你已是黑骑军副统领,御前四品侍卫。可有想过向皇兄求尚长公主?”
韦拓万年不变的面容仍是不见松动,语气一如平常般平稳不乱:“长公主金枝玉叶,当以大宁名士、世家大族婚配。末将出身微寒,得遇老王爷才有一口饭吃,怎敢痴心妄想。公主又拿末将取笑了!”
自她及笄那日起,每隔一段时日,她都会变着法子问上一问。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如今他官居四品,却仍是同样的说辞,怎能叫她不心寒!
“其实……”过了一会,韦拓微哑的声音透过轻摇的门帘再度传来,在车轮辘辘之下,带着浓浓的倦意,又显得那般撩动人心。
萧允慕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默了半晌,他才淡淡地道:“其实,末将早有心上人,只是我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不敢拖累他人。只愿她一生平安和顺,我也能了无牵绊。”
了无牵绊……
萧允慕蜷缩在马车内,双手捂住嘴巴,任泪水决堤。
问一次,伤一次。
已知的答案,却仍是不死心地重复。
乌云蔽日,须臾间细雨绵绵,阴冷侵身。
长宁公府的书房内,苏楚衣挑旺暖炉内的木炭,冰冷的手反复摩娑,目光驻足于书案上那张羊皮布防图,失落之情溢于言表,眼底眉梢尽是惆怅留恋。
与苏楚衣畅谈近二个时辰,韩冶愈发觉得初见时的疑惑甚是肤浅,她对徐州大营乃至长江以南各营的兵力布防了如指掌,治军用兵更是严苛。完全没有女子的柔弱与寡断。
有那么一瞬间,韩冶深感这般魄力不凡的女子,不该被埋没在深宫之中,沦为权力争斗的工具。
若非宣帝为休养生息,大力奉行只守不攻的政策,只怕她早已……
与韩冶交接军中事务,苏楚衣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事亟待叮嘱,然而话到嘴边,只化作酸涩的笑容点点晕开。
“韩将军此去不必多虑,苏家军军法如山,如有违者,无须手下留情,顾及我的面子。参军郗彻乃是丹阳尹郗源的六弟,此人不受拘束,率性而为,军法于他眼中如无物。家父在世时,便允他独来独往,不必依寻常军士之礼对待。韩将军若是不喜此人,遣他回京便是。”
韩冶眉心轻蹙,握拳屈肘抱在胸前,迟疑道:“郗彻可是八年前在京师杀了王恒之子王世彦的江左名士?”
“没想到韩将军远在交州,竟对京中陈年旧事如此熟悉。”苏楚衣吃了一惊。郗彻的事情她还是从父亲口中听来,不曾想还有人记得那般久远的往事。
韩冶也不隐瞒,浓眉微扬,刀刻般的深邃侧脸铺满刚毅之色,他直道:“不瞒萧将军,虽然益王远在交州,但京中多布眼线,每日都会有来自京中的大小事件呈报。虽远在万里,却对这里甚是熟悉。”
“陛下?”
“不是,是老王爷。陛下袭爵后,曾有一度不愿卷入藩王争权。后来,他去了一趟青州大营,回来之后便发兵突围,直取建康。”对那段往事,韩冶一语带过,眼中似有困惑,却不愿多言。自幼在益王府长大的他,早已学会听命行事,少言寡语。
苏楚衣顿了一顿,又问:“韩将军可知夜风现下何处?不知苏楚衣是否有缘得见?”
韩冶脸色一僵,突兀地起身,自袖中取出一纸蜡封的书信,道:“此乃陛下手谕,特命末将送来,末将一时忘了,还请萧将军恕罪。明日起程赴任,末将还有许多急务要办,先行告辞。”
苏楚衣接过那卷以蜡封口的手谕,不解地望着韩冶匆匆离去的背影,拧眉不语。
封蜡通透厚道,微微泛着圆润的光泽,正中印有他的私章,“允”字鸾飘凤泊,恣意洒脱。
指尖绕过封蜡,轻挑启开,铺开一看,不禁轻笑出声。
那人……也太嚣张了吧,竟然让新任征北大将军为他传递书信,还美其名曰“手谕”。
当真放肆狂傲无人能及!
上品的四尺丹,放眼宇内唯有今上才敢用之。
如此珍贵的宣纸上,却只写了力透纸背的八个大字--
今夜亥时,长宁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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