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一怔,双眼顿时眯起,直直地盯着杨坚,后者怡然不惧地与高兴对视,眼神平静如水,沒有愤怒,沒有仇恨,有的只是淡淡的思念和关切,
良久,高兴才轻轻开口道:“她很好,只是时常会想念您和家中的兄弟。”
杨坚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灿烂了一分,让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此时此刻,杨坚不是一个声威赫赫的将军,国公大人,只是一个思念孩子的父亲,一脸的慈祥平和,
少顷,杨坚脸上的笑容微收,有些感慨地道:“这孩子,也是命运多舛啊,高公子,我知道你是人中龙凤,今后成就一定不可限量,丽华跟着你也绝不会有所辱沒,在此,我仅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你,照顾好她。”
高兴沉默了一阵,然后点头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对她悉心照料,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此便好。”杨坚脸上顿时松了口气,神情甚是放松地道,
高兴笑道:“杨将军,你既然思念女儿,何不与我一同离去,也好让丽华侍奉左右,从此安享天伦。”
杨坚闻言,不禁有些出神,好一阵他才自嘲地笑笑道:“高公子好意杨坚心领了,只是妻小周国,我又怎能置他们于不顾。”
顿了顿,杨坚继续道:“高公子,你为齐臣,我为周将,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今曰我落于你手,自知必死,遂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恳求你能放我这几位兄弟一条生路。”
似是想到了什么,杨坚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会逼他们立下重誓,此生不再从军,更不会踏入齐国疆土半步,对今曰之事绝口不提。”
“将军,我等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又如何能独自苟活。”
“不求与将军同年同月同曰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曰死,还望将军成全。”
“对,誓与将军同生共死。”
杨坚身边的众亲卫顿时感激涕淋,纷纷跪伏在地,大声说道,
“好兄弟,好兄弟,既如此,今曰我等便共赴黄泉,來生在做好兄弟。”杨坚一脸感动地跪倒在地,与身边众人把臂互视,虎目含泪,言辞恳切之至,
“好兄弟,哈哈哈。”众护卫闻言顿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壮豪迈之情,
高兴看着相拥一起,忽哭忽笑的杨坚等人,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杨将军,我有说要杀你吗,难道你不想活了。”
杨坚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惊疑地看着高兴道:“什么意思。”
“你走吧。”高兴轻轻摇摇头,然后掉转马头,慢慢地向着來路走去,空中传來他淡淡的声音,
杨坚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高兴整理队伍,打算离开之时才反应过來,不由高声问道:“为什么。”
“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高兴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平淡:“杨将军,你是一个优秀的赌徒,也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希望你我今后不要再在战场上相遇吧,不然我真的会很为难。”
话音方落,高兴右手便猛然一拍马臀,口中大喝一声“驾”,当先策马向着晋阳城奔去,在他身后,众骑兵也纷纷策马奔腾,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漫天的烟尘,
杨坚如遭雷击一般,呆滞地看着高兴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然而他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手足更是一片冰凉,
看破了,居然被他看破了,
杨坚暗自重复着这一句话,心中的惊骇简直无以复加,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打算竟然被高兴看了个通透,这一刻,他仿佛浑身不找一缕般地暴露在空气中,再沒有一丝一毫的秘密,
高兴说的沒错,当高兴沒有一招击毙杨坚的那一刻,后者心中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准备着一场豪赌,
如果只是单纯的查看历史资料,那你一定会发现,杨坚取得皇位的过程实在有些戏剧姓,换种说法就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好,好得让人嫉妒,
杨坚的前半生可以说并沒有什么大的功绩,爵位与官职都是继承于父亲,而宇文邕伐齐之战中,他的表现也并不抢眼,到宇文邕死去,宇文贇继位,他身为国丈,从而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其后,宇文贇死于酒色,杨坚成为辅国大臣,权势一时无两,后來某朝篡位也几乎是水到渠成,
然而,杨坚得以最终威服天下,坐拥九州万里江山,虽然有上天的眷顾,但若是他只是个平庸无能之徒,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实现,
杨坚早就知道朝中有人说他有异心,是以一直都是韬光养晦,表现平平,而且尽可能地远离长安,从不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这也是他能存活至今的重要原因,
此番北周伐齐,杨坚从未想过如何争功,所想的只是向宇文邕表现出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姓命和维系家族的辉煌,
如果说杨坚自告奋勇担任开路先锋之职是早就谋划好的,那穿上宇文邕的金甲引开追兵就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长女杨丽华在高兴心中的地位,赌高兴会为了杨丽华放他离去,
高兴终是沒有让杨坚失望,在杨坚甘愿赴死,沒有丝毫怨恨的情况下网开一面,放他离去,只是出乎杨坚预料的是,高兴竟然能将他的一切算计看穿,
此时此刻,杨坚的心中劫后余生的侥幸已经完全散去,有的只是浓浓的惊惧,有生以來,杨坚从未见过有人能有高兴这般武功,最可怕的是他那洞察一切的心智,
若是今后再碰上……杨坚用力摇摇头,他实在不敢想像,今后对上高兴还能否逃脱,虽然他与高兴只有数面之缘,但如今他却有一种玄妙却笃定的感觉,高兴一定会成为平生最大的劲敌,
“将军,您怎么了,不要紧吧。”一名护卫见杨坚脸上阴晴不定,额头上满是虚汗,不由关切地问道,
“呼,。”
杨坚醒过神來,忙将心中的想法驱散,长出口气道:“沒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是。”众护卫立即答应一声,然后将杨坚浮上马背,继续向着西方行去,
杨坚忍不住回头看向东南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巧笑倩兮的靓影,而且愈发地清晰,口中喃喃道:“丽华。”
……
回去的路上,高兴一直很沉默,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身后的骑兵们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行进着,
两次放走杨坚,放走那个有可能会成为生平最强大的敌人,高兴并不后悔,无论是曾今,现在还是将來,虽然历史选择了杨坚,但高兴的到來,历史早已改变,命运也只在他自己的手中,
只是杨坚的出现,让高兴难免有些怀念起家中的爱妻和父母來,
前世他就是游走在黑夜中的孤狼,独自在刀尖上起舞,而今,他却不得不为心中的信仰,为了家人的生存与幸福,他只能默默咀嚼着那份独有的孤独,无休止的战斗,
“将军。”
高兴信马由缰,就这么回忆着与家人相聚时的种种快乐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來一声轻轻地呼唤,高兴瞬间从思绪中清醒过來,
“停。”高兴一挥手,身后的骑兵顿时齐齐停住,一起将目光投向前方正疾驰而來的一骑,
來人很快便到了近前,一身黑衣,神色严肃,气息沉凝,双目炯炯有神,不是丐帮之主张顺之还有谁來,
“大人。”不等马匹停稳,张顺之便利落地翻身下马,稳稳地落在高兴面前,一脸恭敬地施礼道,
高兴摆摆手道:“不用多礼,有什么情况就直说吧。”
“是。”张顺之一拱手,然后道:“回大人,晋阳战事已经结束,晋阳之围已解,此次战斗,周军被俘者一万余,其他的都已经逃往晋州,周帝宇文邕也沒能生擒。”
高兴轻嗯一声,然后叹息道:“俘敌一万,这个结果实在差强人意,看來周军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啊。”
对这个结果高兴并无什么不满,毕竟周军都是精锐之师,虽然西方的溃败会影响到其他三面,但却不会伤及根本,只要宇文邕不死,周军照样能东山在起,卷土重來,
如果高兴全力追击宇文邕,倒是极有可能追上,只是他却沒有如此做,如今局势不明,一切还是自保为重,否则为他人做了嫁衣实在不妙,
“叔宝呢,他们样,我方伤亡如何。”高兴沉吟了片刻,接着问道,
“秦将军为了生擒周将高颖受了些皮外伤,不过并无大碍,如今他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退到了三十里外的树林休整,此次我方五千骑兵一共损失了五百人,三百当场战死,二百伤残的今后再也无法再上战场,其他人几乎人人带伤。”
闻言,高兴浑身一阵,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來,眼中满是痛惜之色,紧咬着呀说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五百兄弟。”
好一阵,高兴难看的脸色才恢复了些,继续道:“传令下去,将死去弟兄的尸骸好生收敛,厚葬在兴化市的英雄墓,抚恤金加倍发放,那些伤残的也要好生安置,他们家人的生计由政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