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一、其二无可非议,唯有第三宝,不敢为天下先,从古至今多遭人非议,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又说:“露头的椽子先烂”。所以,这第三包正是道家清净自然、无为而治的精髓所在,也是为人处世颠簸不破的真理。
纵观史册,历来为天下先的人下场如何?
商鞅先为秦变法,后被车裂;吴起先为楚变法,后遭惨杀;陈胜、吴广首义,均遭横死;绿林、赤眉早反,刘秀称帝;晁错先论削藩,终以腰斩……
为什么?
因为目标太明显,所以很招眼,为天下先的人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历史却又偏偏少不了这些敢为天下先的人,因为历史的大进程就是被这些敢为天下先的人给推动起来的。
没有商鞅的变法,哪里有统一六国的大秦?没有陈胜、吴广起义,哪来的楚霸王和汉刘邦?没有晁错的削藩策,哪来盛极一时的大汉王朝?
所以,为天下先不是一时之快,而是身前身后万世之事。
那么,究竟该不该为天下先?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还是很难抉择。
人生最难做的事情别无其他,就是选择,尤其是二选一。
邵如昕是敢为天下先的人,结果如此,那么我呢?
以一姓之力,联合十八家术界名门大派,铸就神相令,统筹全局,公开与五大队、九大队叫板,以江湖之力对抗庙堂之威,几乎类似于扯旗造反,这似乎也是创造了一个为天下先的成例。
那么我的下场会是怎样?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阵惆怅。
“你在想什么?”
邵如昕忽然问道:“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回过神道:“有,一直在听,你不是要做日出东方时的第一束阳光嘛,好志向,你是要接受所有人的期盼,所有人的瞻仰,你是要俯视大地,鸟瞰众生啊!”
“对,我原本想的就是这样。”邵如昕道:“我十八岁进入五大队,四年间平步青云,二十二岁便成了五大队的副大队长,二十四岁总领全局,到如今,两年间歼灭邪教匪类妖人无数,魑魅魍魉闻我丧胆,可是……”
“可是你后来做的却不是阳光。”我截住邵如昕的话头,说道:“阳光以温暖和煦感人,以无尽能量孕育众生,你却是以冷漠寡情杀人,以无上权威草菅人命,你做的可不是阳光……”
“少废话!”邵如昕野蛮的打断我道:“别老教训我,我现在知道我以前的方式确有不对!也有悔过!”
我呆了一呆,邵如昕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打破天荒第一次,我不禁幽幽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我很好奇,像你这种冥顽不化的人,是怎么想通自己以前的方式确实不对的?”
“这难道很难想清楚?”
邵如昕反问我了一句,然后又接着说道:“想当初,我身为五大队总首领的的时候,队中人哪个对我不服?哪个对我不敬?又有哪个对我不是言听计从?但是等我从位置上跌落之后,等绝无情以阴谋成功上位之后,我以前的那些下属们,那些服我、敬我又对我言听计从的下属们居然立即倒戈相向,欲杀我而后快!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狗!一群不认主的狗!”
我道:“你平时作威作福,把他们当狗养,他们对你自然也像狗一样回敬。他们之前也不是服你,敬你,而是怕你。”
邵如昕道:“我现在明白。你的力量远比我强大。”
“我?”
“是。”邵如昕道:“我曾经的手下,没有人会愿意为我去死,他们只会翻脸不认人。但是你的手下不一样,你身边的人,几乎全都会为你去死,而且是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所以,你的力量远比我强大。不,或许,在你面前,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我道:“我没有手下,只有朋友和亲人。”
“对。”邵如昕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是人心换人心,因为你可以为他们去死,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所以他们也会这样对你。你甚至可以这样对你的敌人,比如我……”
“啊?”我一愣,随即连忙说道:“邵如昕,我可不是心甘情愿为你死的,那时候是你先从鬼面手里救了我,所以我才拼死一命换一命,不让望月杀你,你可千万别因此……”
“你着急着掩饰什么?”邵如昕在奔走的过程中猛然回头,瞥了我一眼,道:“你难道还怕我要对你怎样?”
邵如昕的目光意味深长,让我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我怔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邵如昕却扭过头去,继续说道:“所以,陈元方,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是无敌的。”
“不是我无敌,而是仁义无敌。”邵如昕的话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欣慰,因为她的话让我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而是对,很对。
我笑道:“先前的我们,你讲霸道,我讲仁义,现在的我们,你失霸道,我存仁义。对你我而言,这都是好事。”
?“对你当然是好事,从此去一大敌!”邵如昕道:“对我来说,却不是,我之前的人生观几乎全然崩塌!”
“不破不立。”我道:“可喜可贺!”
邵如昕道:“你少说风凉话,告诉你,我饶不了你!”
“啊?”我吃惊道:“你还要杀我?”
邵如昕道:“你把我弄的一无所有,这笔账怎么算?”
我赶紧辩解道:“什么一无所有,你以前只有权力,除了权力之外才是一无所有,现在你虽然没有权力了,但是却多了朋友,多了颗正常人的心,这是赚了!”
邵如昕反问一句:“多了朋友?”
“对呀,就是我嘛。”我道:“你有得有失,我也有得有失,这都是命,命数使然,所以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前仇旧恨一笔勾销吧。”
邵如昕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冰冰的回了句:“谁要和你做朋友!你等着还账吧!”
“你,你还真是冥顽不化!”我又无奈又生气。
“我就是奇怪,你小小的年纪,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邵如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学会什么?”我不明就里。
邵如昕道:“宽恕、仁义。”
我道:“我妈教的。”
邵如昕有些出乎意料道:“你妈?那个蒋家的大小姐?”
我不满道:“什么蒋家的大小姐,是我陈家的族长夫人!”
邵如昕道:“她怎么教你的?”
我道:“耳濡目染。”
邵如昕道:“怎么耳濡目染?”
这种问法,我实在是无言以对,没想到邵如昕平时沉默寡言的,一说起话来,也没完没了!
我想了想,道:“不如给你讲个故事。”
“说。”
“大概是十年前的某天傍晚吧,我们和爷爷刚分家没多久,陈家村村南头里忽然来了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老太婆,摇拨浪鼓的你知道是干嘛吗?”
“知道,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商贩。”
“嗯,说是卖,其实是换,用粮食换他们卖的东西,比如针线、火柴、玩具、零食……那个老太婆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很老了,简直是老态龙钟,还拉着一个架子车,走得很慢,摇拨浪鼓的时候也有气无力,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当时我就在房顶上玩,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她了,于是我就欢呼着跑了下去,又蹿了出去,因为我知道摇拨浪鼓的肯定有江米蛋儿吃。”
“馋货!”
“那时候物质匮乏,谁不馋?还有,你别打岔!”我继续说道:“当我跑出去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刚好走到我家门前,我正想喊住她问她怎么换,她却忽然一个趔趄,栽到了地上。”
“死了?”
“没有!都说了别打岔!”
我道:“她这个样子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赶紧喊我妈出来——当时我老爸没在家。我妈出来后,看到那个情形,也没多问,就立即俯下身子去翻看老太婆的脸,那个老太婆勉强睁开眼,吃力的说了声:‘我饿……’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我妈二话不说,立即把老太婆抱进了院子里,放到躺椅上,让我去撑了一碗粥,然后端过她,她撬开那老太婆的嘴,给她喂。粥喂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太婆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对我妈连声称谢,又说她一连走了一天,架子车上的货物没有换出去一点,自己还滴水未进,又累又渴又饿,再加上年老体衰,实在是撑不住了,如果不是有我妈这个好心人救她,她就……我妈却突然打断她的话,道:‘婆婆。我看出来了,您不是一般人,身上的功力至少有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