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快到经停站,行驶速度缓缓减慢了一些。靠窗的女孩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卫衣,歪着脑袋罩在帽子里,脸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眼罩。肤色白皙,鼻梁很高,紧抿的唇角彰显出她此刻的心情——不太美丽。
对面的小情侣有说有笑,旁若无人的大声说着一些甜到油腻的情话。
——从他们上车起到现在,将近一个小时了,嘴巴没停过。
程泛溪的心情差到极点,她昨天熬了个大夜,本来想趁着坐车补补觉,却被对面这对叽叽喳喳的鸳鸯吵到脑仁疼。
她摘下眼罩,冷漠的看向对面。
“两位,安静点行吗?”
“这是公共场合,不是你家。”
“别人没兴趣听你们的爱情故事,留着回家说OK吗?”
声音不算大,刚好能被他们听到。
被当场点名的小情侣立刻表情不自在了起来,女生的脸涨得通红,男生脸上也带了几分愠怒。
程泛溪微微眯起眼睛,她的眼皮很薄,眼尾略微上翘,是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笑起来应该很动人,但她此刻目无波动,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双方冷冷对视了几秒,男生刚想发作被女生扯了扯手臂,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了回去,只嘴唇动了动。
——操
程泛溪看懂了他的唇语,嗤了一声,没再说多余的话,重新戴好眼罩继续补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与傻逼论长短是她的准则。
高铁停下,车厢里的人有上有下,脚步声忽近忽远,对面的小情侣刚安静了几分钟,又忍不住讲起话来。
又过了一分钟,有行李箱的声音在他们这块停下,而后程泛溪便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不好意思,靠窗的这个位置是我的,麻烦让一下。”
是一道很好听的女声,声线清冷,像吃了薄荷糖,嗓音凉凉的。
小情侣中的女生开口,“我知道,可以跟你换个座位吗?我们两个是一起的,我的位置在…”
“不好意思——”
那女生打断她,“我不想换座位。”
程泛溪听了微微扬起嘴角,心情不由地愉悦了起来,太好了,对面的鹦鹉终于可以闭嘴了。男生表情很不爽,“换个座位而已,这你都不答应,也太小气了吧!”
他依旧没有起身让座位的意思,空气安静了三秒,程泛溪听到那女生开口。
“——对,我很小气,而且脾气还不好,你再不让开,我就叫乘务员了。”
男生低声骂了一句“日”,小情侣不情不愿的让座,又过了几分钟,那男生跟别人换了座位,这节车厢终于安静了下来。程泛溪如愿睡了一个好觉,直到快到目的地才恍惚醒来。
取下眼罩,余光不可避免的瞥到了对面的乘客,也是一个女生,穿着一件黑色开衫针织外套,内搭是一件白色衬衣。非常学院风,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大。
女生很端正的坐着,腿上放着一个鼓鼓的书包,双手紧紧扶着,似乎里面放着很珍惜的东西。
程泛溪的目光往上游走,女生的脖颈白皙而细长,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脸上戴着黑色口罩,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还没多看几眼,广播里响起了到站提示——“列车前方运行到站是南城南站。”
女生很快转回头,目光和程泛溪对视了一瞬,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如果眼底没有那么强烈的厌世感的话。程泛溪无比肯定,这位应该就是之前拒绝让座并且声称自己小气又脾气不好的拽姐了。
她有点兴趣,但是不多,很快两人错开了目光。
列车到站,程泛溪拿起包起身,那个女生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车厢。
还挺巧,起点不同,终点倒是一致。
不过这也没什么,南城的常住人口有上千万,同一节车厢同一个车站下车,也不算有什么特别。
程泛溪只背着一个单肩包,她长得高,步子大,走得也很快,刚出站打好的车就到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上车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往出口处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女生的身影。
看吧,有些人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
出租车在一片别墅区入口停下,这里安保措施做得很好,外来车辆是禁止入内的。
程泛溪下了车,刷卡然后往里走,穿过一片庭院,面前的三层高带泳池的白色洋房就是她的家。
进了门程泛溪直接上三楼,快速冲了个澡继续补觉,一直睡到傍晚才被电话吵醒。
——温大地来电
程泛溪掀了一下眼皮,按了接听键。
“稀饭不得了了!我家里出大事了!”
温恬的声音在耳边炸裂,程泛溪刚醒,脑袋还有点发懵,嘴巴却本能地想犯贱。
“怎么了?你家破产啦?”
“什么鬼东西?你丫脑残电视剧看多了吧!哪里那么容易就破产啊!”
“不是破产,那能算什么大事?只要有钱就没事。”
“……”
温恬被她无语到,她这个闺蜜,嘴巴毒还腹黑,天天就没盼点好事发生。
“我…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原本有个小姑的吧?”
程泛溪翻了个身,呈“大”字型躺着,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嘴里敷衍道:“嗯…记得…”
温恬是个嘴碎,家里发生了屁大点事都会跟程泛溪说,自然她小姑的事程泛溪也知道得很清楚。
早在二十年前,温恬的小姑温妍不顾家里反对,单方面解除了小时候长辈们替她定下的婚约,和自己喜欢的大学同学远走高飞,从此和温家断绝了关系,再也没回来过。
“我今天才知道…她已经因为癌症去世了。”
温恬虽然对自己的这位小姑略有耳闻,从未谋面,尽管每次提到小姑爷爷总是唉声叹气,爸爸则是一脸冷漠,但血脉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突然得知小姑的死讯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程泛溪眉心动了动,端坐了起来,思忖了片刻,开始斟酌用词。
“你…节哀…”
她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结果没过几秒,对面语气又轻松了起来。
“也还好啦!虽然是我小姑,但我从来没见过,也没什么感情基础——”温恬顿了顿,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不过没想到我小姑竟然还有一个女儿,她今天来我家了,你知道吗!她好勇!竟然一个人带着我小姑的骨灰盒来的…”
后面温恬还说了很多,程泛溪没那么仔细听了,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独自带着骨灰盒的女生应该是温恬的表姐或者表妹,年纪应该不大,突然失去了母亲应该很难过吧,但有时候最痛苦的往往是被留下来的人——要独自面对现实世界的一地狼藉。
不知道听温恬聊到了什么时候,直到负责做饭的阿姨在外面敲门喊她吃饭,程泛溪才挂断了电话。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变黑,没拉紧的窗帘缝隙露出一线朦胧的灯光,程泛溪站在黑暗里,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