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生的明眸皓齿,一身体态玲珑,就像个瓷偶般精致,可在这最该灿烂明媚的年纪,说起话来却总是透着老成郁郁。
万仞山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露出笑容打趣道:“断明晾他的时候,最生气的可不是老臣。”
“朕是气他们罔顾公事——”
少女磨着牙,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排挤江湖上的有志之士,屋檐滴水代接代,西府都快成了几家几姓的私兵了,更不堪用!长此以往,东西两府制岂不是名存实亡?”
万仞山轻声宽慰她:“所以臣才让他去西府,小魏子在宫里憋了五年,心里有气,正好将他丢去西府散散火气,对社稷也有益。”
“可他真的能为朕所用?”
少女对此表示怀疑,道:“魏鸣岐向来不怕天不怕地,连……连您都不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她近乎是咬着牙的。
这涉及到她的一段屈辱往事,万仞山对此心知肚明,嘴里却还是在为干孙子开脱:“他是跟个猴子一样,脾气上来敢斗神佛,但要说他跋扈目中无人也不尽然,小魏子这人是知恩的。”
“……”
知恩个屁。
还没长大就敢翻身顶撞她,对皇权没有丁点敬意,那就是个逆贼苗子,该杀!
不过——
少女咬着柔唇,脑海里忽然想起魏鸣岐出宫后的第一份情报,里面的他在街头‘抛头露面’,和他师父一起叫卖蛮头,探子的描写尤为详细。
‘苍龙之悦,甚过五年所有。’
好像宫中五年所有的好事加在一起,也不及那一下午的他开心。
少女想象不出那副画面,直到嘴唇传来刺痛,她才回过神来,眼眸转而变得更为阴郁。
正好,以后有东西可以拿捏他。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
万仞山起身过去,将常年预备好的药物塞进她嘴里,等到少女缓和了,他才柔声道:“那小子还在下边,陛下要不要见见他?”
“不见!”
少女一挥黑色织金的袍袖,负手向着外边走去:“朕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见他一个从四品。”
自从少年有天长得比她还高,并且第一次翻身反抗开始,二人就已经有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身后,老太监轻轻摇了摇头。
……
傍晚,百衢之首的东市长街。
酒坊内吆喝声、叫好声冲天,正中的偌大舞台上有数名胡姬列队排舞,露出的白嫩肚皮还坠着银链,银白交错着晃动,引得‘彩’声片片。
“那年洪关一败,景宗仓惶南巡,至平午关歇脚,营中有人吹奏乡笛,引得还是太子的前皇以及营中诸军嚎哭。”
“将乱之际,还是前皇决议回京抗敌,一时从者无数,连与景宗情同兄弟的万公都决意追随,那时我父亲也是其中一员,并劝说我爷爷出奔前皇,奈何他老人家还是顾念着景宗的恩义。”
“最终我爷爷去了西南,我父亲跟随前皇,殁在乱军之中。等天下初定,京中和西南情势微妙,我施家也就败落下来,还好前皇恩重,荫庇我承了这身官皮,可终究大不如前,连带我姑姑在宫中也受冷遇。”
“想当年,我姑姑被封为贵妃,被景宗宠极一时,我爷爷身居四枢指挥使,那群人跟个哈巴狗样巴结老子,现在……呵。”
桌前,桃花眼举起葡萄美酒一饮而尽,醉醺醺的眸子里似能溢出水来,随即他看向对面,又拍拍桌子语气不满的道:
“你特娘的在听嘛!”
“啊?啊——在听!”
魏鸣岐恍神,将眼珠子从舞台上拔下来,随即正经道:“你说你被景宗封了贵妃,,呸,说你姑姑被封了贵妃。”
“……”
对面的桃花眼艳若桃李的脸又红润几分,切齿着咬牙道:“魏鸣岐,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你光看有用吗?你行嘛!”
反派魔头的污水泼下来,他可以忍,唯独这个不行,所以魏鸣岐干脆斜眼撇他:“要不要出去撒泡尿?提前说好了,不许玩你看了我的身子就得对我负责那套。”
“走!”
桃花眼气的上来拉他胳膊,靠近了嘴里的酒氛扑鼻:“谁怂谁孙子!比比谁的大——”
魏鸣岐举手投降了。
不是不敢比,而是无论对方有没有,对他而言都是种很大的惊吓,这买卖不值当的。
前者得胜后鼻里轻哼,一对溢霾的桃花眼摄魂,语气却屌屌的:
“以后别拿我男儿身开玩笑,我怕你消受不起,毕竟你确实挺俊俏的。”
“……”
魏鸣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毛骨悚然。
和对方出来喝酒似乎不是一个好决定,所以他干脆起身:“时候不早了,回吧。”
前者摆摆手撵他:
“路上留点意,断明那帮孙子阴着呢,不定干出什么来,枢里人事我帮你梳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剩这几分熟地皮了——”
说到这,语气又几分自嘲:
“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要上进,特么的上进——我要接我姑姑回家,我还要把施家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
身后的人耍起酒疯,魏鸣岐没有做多余的事儿,对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对他交浅言深本就犯了大忌,魏鸣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信任这个人。
“……”
待他离开以后,倚在屏风边上耍酒疯的桃花眼顿时安静,一双桃花美眸现出思索。
虽然年轻了点,但性子沉稳有分寸,行事也果决狠厉,是个可以共谋大事的人。
想到这,桃花眼端起酒杯对着西南遥遥一举:“敬我的好亲戚们,让我提心吊胆那么多年,不过不用多久,老子就要自由咯——”
青石板巷,月光熹微。
魏鸣岐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在思考施凤官这个人,虽然目前看不出多大问题,但总给人的感觉不对,就,他不该是个蠢人。
就今晚的表现事后复盘来看,用力稍猛了,他要是这么容易和人交心,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下来和断明等人这么生疏。
总不能看他宫里关系硬,也不试探下斤两为人就直接投靠过来吧?魏鸣岐的名声可是出了名的臭。
对方心里到底有什么算盘他不知道,但只要不涉及自己,施凤官这个人多少还是可以用的。
西府坐地虎,曾把整个衙门放进自家的男人,哪怕落魄了,只要肯出力就能免去他不少麻烦。
咯——
拐角处没有掩饰的踩雪声。
魏鸣岐止住身形,默默看向那边,却见不多时,有个撑着油纸伞,伞沿前倾遮住面庞,只露出一对巍峨的女人迎面走来。
“名字。”
未至身前,魏鸣岐就已经笃定对方是冲他而来,所以干脆直率的开口道:
“让我看看是哪路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