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天祥已听到讯息,早早坐着轮椅出到大厅的门口迎接沈易等人。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气色却好了很多,虽然目光躲闪,仍然与人不敢对视,可从前见人时的局促不安却少了很多。
在祝天祥眼睛转动露出笑容的时候,让沈易想起了祝天威。
以前没有发现,沈易这时才看出祝家兄弟二人的外表是如此不同,可同时却又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眼神,同样流露出桀骜的意志和燃烧的热情。也就是因为这强韧的意志和内心的热情,才支撑着祝天祥走出藏身的蜗壳,克服自己的羞涩和自卑,勇敢地承担起重振祝家家业的重任吧。
祝天祥的轮椅后,还是紧跟着小书童连机。如果说这祝家庄上上下下最没有变化的,就是这小书童连机了。他还是一身肥大的粗布衣衫,瘦弱的身体,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间露出一个瘦小的下巴。他一丝不苟地推着祝天祥的轮椅,就像一只忠心不二的小狗。
看到沈易,祝天祥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涩而又欣喜地微笑,说道:“沈大哥,你可回来了。”他又仔细看两眼沈易,说道:“沈大哥,你看起来面色不好,是不是受了伤?”
“还好。”沈易看着祝天祥,微笑道:“你现在是祝庄主了?”
祝天祥垂下眼睛,片刻才抬起头,看了沈易好一会儿,似乎在看他的反应,看他是否赞同,等他看到沈易面上的笑容一如从前那般真诚,也露出了笑容,笑容里带了几分骄傲,说道:“沈大哥,祝家出了这些事,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也只能强自出头。我毕竟也是祝家的子弟,总不能眼看着祝家就此衰落。”
“你干得很好。”沈易的声音也低沉了,“如果你大哥死后有知,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他也会为自己做错的事而后悔。”
他待人诚挚,虽然知道祝天威行不义事,一方面憎恨他手段凶残,另一方面却也为之惋惜痛心。
“谢谢沈大哥的夸奖和支持。”祝天祥的脸上突然露出很天真的笑容,“这次祝家能脱离大难,也多亏了青天府的宇文大人向皇上力荐。”
“宇文大人为你力荐?”沈易看着他,很奇怪地问道。
他在祁小玉的茶园养伤十日,并未与外人有过任何联系,更不要说千里之外的青天府,这宇文大人相助祝家一事又是从何说起?
祝天祥还是笑得羞涩而又天真,说道:“因为事态紧急,小弟就自作主张了,这个还要请沈大哥原谅。那日沈大哥失踪,当地官府在老茶馆里发现了尹通明的尸体,经过侦查,知道他就是买凶杀害大哥和白大哥的元凶,又且畏罪自杀,官府寻不到沈大哥,就要来查封祝家。幸好当日我发现了大哥掩藏宝藏之处,赶紧上报给县太爷,县太爷才通融暂不查封祝家庄,并亲自押运珠宝入京,等朝廷法办。小弟同时派人快马加鞭,用了沈大哥的名义,拜见宇文大人,说明原委,请宇文大人与圣上相求。圣意浩荡,赦免了祝家抄家治族之罪。”
沈易惊疑不定,觉得这祝天祥行事也太过胆大,虽然不快他顶着自己的名头去与宇文大人周旋,可想想,当时自己伤重昏迷,事情确实紧急,就是换了自己当初在场,恐怕也会想法为祝家保住这点基业。
祝天祥似乎看透沈易的心思,很快又说道:“沈大哥放心,小弟并没有一丝一毫欺骗隐瞒宇文大人,也没有提出过分要求,只是求宇文大人顾念祝家上缴赃物一事,只问罪当事之人,而不要株连其他人。这劫杀灭门大案,完全是由大哥和白大哥两人所为,知情的老管家祝福已早死,小弟更将牵涉在内的众多家丁从犯一并交与当地官府收押处置。另外,除了宇文大人,小弟也向大哥生前的一众好友求情相助,其中不乏朝廷重臣,共同向圣上说情,这才使得宇文大人没有为难。更因为小弟将功赎罪,协助官府破获了这连环大案,而得圣上御赐的免罪金牌一面。”
他一面说,一面自怀里掏出一面金光灿灿的金牌来。
祝天祥手里的御赐免罪金牌,沈易自然认得,本来为祝天祥和祝家欢喜的心,却无由地生出了寒意。他仔细打量祝天祥,不禁想道:“祝家兄弟都是一样的天资超绝,有过人之处,可是也太聪明了,看这祝天祥行事的手段,似比其兄更加周密曲折,只希望不要误入歧途才好。”
祝天祥眼睛一直不离沈易,忙又说道:“沈大哥放心,我本是一废人,只求能保存祝家家业,就已经满足了,决不会做错事,更不会伤害无辜。”
沈易见他看破自己心事,暗叹他果然是聪明过人,又见他说得认真诚恳,也感安心,说道:“只要你好自为之,以你这等聪慧,定有重振祝家的一天。”
祝天祥欢喜道:“多谢沈大哥鼓励,我一定会努力去做。”
他邀请沈易等人进大厅入座详谈,自己指示连机将轮椅推到一侧,让开道路,以示延客敬意。
沈易往里走,路过祝天祥和连机时,突然心里又生出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笼在浓雾里一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盛东来和白新雨,再看看门边的祝天祥主仆,这几个人都是他相当熟悉的,应该没有异常,可他这种异样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警觉地四处扫了一眼,每次产生这种怪异感觉的时候,就会出现那剑法超绝的黑衣杀手,难道那杀手此时就在附近窥伺,只等时机来到,就会出手暗杀?杀手的目标又会是谁?祝白两家仅剩白新雨和祝天祥,难道这两人就是黑衣杀手的下一个目标?虽然尹通明已死,又怎知不会有另外一个想复仇的人呢?
沈易等人入座厅内,祝天祥一旁相陪,直到入夜。沈易见他面露倦色,就劝道:“祝兄弟辛苦一天,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谢谢沈大哥关心。”祝天祥低下头,半晌又说道:“可惜老天不厚待,如果我不是生而不健,如果能多分担一些庄务,大哥也不至于为了祝家而一错再错……”
沈易看着他,说道:“过去的事都已过去,只要祝兄弟尽心去做,其实又何必执着于是否能功成名就呢?”
祝天祥抬起头,面露感激之色,说道:“沈大哥说得对,我一定会以大哥为前车之鉴,不会再做错事。”他笑得很开心,“如果沈大哥能长留在祝家庄,时时耳提面教,小弟一定受益匪浅。”
沈易说道:“此案既已了结,我本应该回青天府,只是华姑娘一直下落不明,我恐怕还得在祝家多留几日,希望不会给祝兄弟带来不便。”
祝天祥忙笑道:“沈大哥说哪里话,小弟巴不得沈大哥能长留庄中。至于华姑娘,小弟也早安排了人手在周近尽力寻找。”他转眼看看众人,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也都早点休息,尤其是沈大哥,毒伤方愈,更应该好好调养。”他又特意唤过一个女婢吩咐道:“将那清毒解热的汤水端一碗给沈大侠。”
祝天祥侃侃而谈,面面俱到,说不出地殷勤周到,谁能相信他就是不久前那个头都不敢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懦弱少年呢?难道危急时刻,真的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
盛东来忙站起身与祝天祥道别,他似乎已对祝天祥佩服得很,以为他才是逆境求生的真正强者。
白新雨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对祝天祥的热情关怀,也如不闻不见。
沈易也站起身相送,却没有说话,似乎在苦苦思索一件意外的事。直到祝天祥和连机消失在厅外的夜色中,他才回身坐到椅中。
盛东来也重新坐下,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到头来,这祝家诺大的家业还是要靠这虚弱的少年支撑,如果祝家先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