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完全符合某个人的理想——
无论那个存在是“孩子”、还是“臣下”抑或是“君主”,当然——也包括理想中的自己——
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作为他人欲望的容器,就算持有相应的自我——实际上出现可怕的怪物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剪定者】被视为怪物,一方面是他们的力量——可以被剥夺,可以被其他人所使用——
这种便利性,使得他们的身上出现了“怀璧其罪”的属性。
另外一方面,大概就是对另外一个存在无条件响应。
如果曾经没有看穿他人的力量——就赐予看透一切的双眸——
曾经没有力量,却被赐予过分强大的力量——
没有敏捷的身手、就被赐予脱离了人道的轻灵。
能够让人得到救赎的,是“假定”。
不过毫无疑问能让人陷入绝望的,也是可能性——
大部分人生活的状态,完全是某种程度的“平衡”。
既没有达到让所有人羡慕的状态,却也不是在深渊之中——
很有趣的是前者似乎却很容易羡慕他人,而后者却回不自觉想着有比自己更糟糕的存在。
达到平衡的生灵,总是会考虑其他的——能够更进一步的可能。
好像四面八方都能够抵达更美丽、更宽广的地方——丝毫没有考虑过在麦田的边缘,很可能是悬崖。
自己当初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无可挽回——滑落下去。
【剪定者】回应所有的愿望,满足了所有的可能性——最重展现出来的,却是无论选择哪一个选项,都未必会得到救赎——
实际上也依然没有尝试过所有选项。
然而人的精神力,实际上在尝试十数种选项——不,在尝试个位数的选项的时候,已经足够崩溃了。
所以那些跨越了前世今生的爱恋,总是会停留在三世、或者是五生五世的程度——毕竟“永生永生”毫无疑问就是一种诅咒。
原本“长生”就算是某种诅咒了。
总是无法死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剥离下小小的一块,已经是其他人的一生——而那些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经变得相当模糊的印记,稍微剪切下来的一片,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有限生命的生灵。
除非有谁陪伴着自己——与此同时,对方始终也不能背叛这份信任。
可是——那是相当困难的事。
假定对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能够做的事情、能够说的话语全部都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是无休无止的腻烦——
我之所以能够保持着这样冷静的态度,大概正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是冷眼旁观。
我始终都只能站在外侧看着,看着他人的爱恨痴缠、离合悲欢——那些事情,无论看多少次、见证多少次,终究是和我无关的事。
所以我能够保持冷静。
事实上却是一旦和那些人真正接触——我会因为一瓶廉价的、只要喝进嘴巴里就会坏肚子的怪味酸奶而念念不忘——
我甚至也会产生“如果她们能够就此活下去,我是不是能够把自己看到的所有故事讲给她们听——并且、我也希望自己不再只是一旁的观众,而是能够直接参与到故事中去”的想法。
短暂的接触、甚至连“温暖”都谈不上。
在那之前我曾经用很主观的观念,评价她们的感情——疯癫——
但在玻璃舱之外的地方,我真的和她们交谈的时候、看着她们会心的笑容以及心有灵犀,我忽然想着有这么强的执念,说不定也并非是疯狂。
只是我站在隔着一堵墙的地方,没办法真正体会她们的感情。
无论是他人的圣洁、还是执着,我都只是作为“故事”吃下肚子去的。
在对方睡着的时候,我能够更明确体会到众人的感情——这么思考起来好像有点像是食梦貘一样的生物。
只是我并不以梦境为食——而是真实与梦境都是我的粮食——
甚至我能区分开人类无法区分开来的“梦”和“现实”。
活着的生命、感情丰富的生物真的很擅长为自己找补——当现实开始无法承受的时候,甚至会连“真实”和“虚幻”都进行交换。
将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否认掉、而将自己所做的梦当作现实。
这种抹消记忆的做法——实际上对于念念不忘、单方面付出执着的人而言是相当残忍的,可是,对于某些人而言这种做法才是救赎。
这样的两个人,即使永生不死——最终也还是会因为观点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永生是祝福——只要能够和对方一直生活在一起,就是祝福——
永生是诅咒——居然必须要和某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就算是人类寿命长度的婚姻,能够走到“善终”的终局的也并不是很常见——甚至不需要出现任何意外,仅仅是在不断前行的时候,就开始逐渐出现裂痕。
本来完全一致的理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产生分歧——
双方积淀的感情,并没有让关系变得深厚,反而也成为了摆不脱的锁枷和诅咒。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起彼此共度的并不让人愉快的时光,想起那些丑陋的面容以及争吵。
反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结束、才能勉强留住那份美好。
早晚都会腐烂的鲜花,在腐烂之前丢掉,那才是最佳的保存方式——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恋情,都会守护到最后的兽族,理想中的存在却是个轻易会丢掉即将腐烂的感情的家伙。
只要发现有一点点损伤,就会想着逃掉。
与其说是不负责任,不如说在这种世界观下,只是想要保存着最好的状态而已。
转生之类的,也已经不再执着。
但是,又不是那种只在花盛开得最美丽的时刻,亲手将鲜花做成标本——保留着最华丽的模样的类型——
“绝对不能伤害对方”也同样是重要的约束。
不能使用自己的双手伤害对方——所以,即使不曾借用他人的力量,或许多少也放任了那份病态的欲望。
回应了他人愿望的容器,也同样利用了回应他人的欲念的人类。
与此同时,也将能够承载一切的,接近于“神明”的器皿想尽办法以自己的方式将其填满——
没有恶意,不会被恶意所侵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