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小姐豪气干云的那一嗓子喊完，不一会儿便从门外探出个脑袋进来，但不是凌若天。
而是小沐。
“大小姐，您醒了？”小沐显得很惊喜。
程思柔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若天呢？”
“大小姐，若天先生出去了。”
“他出去了？”
“对啊。”
程大小姐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从床上下来。
“大小姐，您身体……”
“我没事，”程思柔说，“我要换衣服了，那个笨蛋回来的话，让他来见我。”
“您要出门么？”
程思柔没再说话。
小沐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打扰。
大小姐好像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程大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披头散发，显得颓丧了些。
她在全身镜前伫立了许久，最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这种东西。
想想被李大为催眠的那些人，程思柔也害怕自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虽说刚刚还因为“破解”了李大为的路数而狂喜，但是狂喜后冷静下来思考，程大小姐却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最多只能做到维持现状。
“冷静，程思柔，就算被催眠了也不一定就会变成杀人犯是不是？只要笨蛋在我身边，他一定会阻止我，会救我的。”
她对着镜子挽起长发，就在此时，世界瞬间明亮。
“灯都不开，又不用交电费，那么省干啥。”
程大小姐稍微向后瞥了一眼，便继续看着镜子，说道：“大白天的，不想开。”
来人浑身挂满了雨水，似乎没有擦干就过来了，水滴缓缓下落，滴在昂贵的地毯上。
凌若天也是刚回来，衣服都没换就找大小姐去了，他要确认大小姐的身心是否有些问题。
“大小姐，你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什么感觉，”程思柔的语调变得轻快，开始整理仪容，“你去追击李大为了？”
“学艺不精，给人跑了。”
“没用，白吃我们家那么多饭。”
并非责怪，只是带着娇嗔地调侃着。
凌若天没来由地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淋雨冷的，而是大小姐说话的语调。
不对啊，大虫转性成狐狸了？猫科变犬科这个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生物学对此事有何看法？
他下意识退了半步，说道：“大小姐，你有点……怪怪的……”
程思柔抖了抖眉。
“是吗？”她离开全身镜，随手在衣柜里挑了一件披肩给自己披上，来到凌若天面前，用手指点了点凌若天的胸口，说道，“去洗干净，别感冒了，省得你又狮子大开口诓我们家医药费。”
凌若天连忙点点头给大小姐让开，大小姐步伐袅袅地走到客厅，看着大小姐的背影，凌若天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对了，一会洗完澡了换身衣服，我们出个门。”程大小姐突然说话，但没有转身面对凌若天。
“去哪？”
“找杨臻。”程大小姐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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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Panamera在收容所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它的面前是一辆卡宴TurboGT，作为SUV车型里的性能怪兽，无论是价钱还是配置都顶得上这个名号。
两辆同为保时捷车系，它们的主人同时下了车，从TurboGT上下来的是个叼着烟的轻浮男人，而从Panamera下来的少女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是那么明艳动人。
“程大小姐，你今天真漂亮，”男人笑了笑，“香奈儿的秋季套装，时装发布会才没过多久就弄到了，真是让人惊叹，无论是您的美貌还是财力。”
“你这一点就比我们家那位笨蛋好一些，会夸人，”程大小姐说，“杨臻，带我去见那些精神病人。”
杨臻吸了口烟，别过头去缓缓喷出，说道：“我听说，李大为来突袭你了。”
程大小姐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凌若天也从车上下来，但是只是靠在车边，远远地在大小姐身后。
“被催眠了？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见大小姐微微点头，杨臻挑了挑眉，“说实话，你这不应该来收容所，应该去精神病院。”
程大小姐摇摇头，说道：“我只想看看，拜托了。”
杨臻看了程大小姐一眼，随后才说道：“随便你，反正你的保镖也能把你保护好，在收容所里你也不会出事，现在是囚犯放风的时间，你想怎么看都行。”
程大小姐点点头，转身离开。
“喂。”杨臻喊了一声。
程大小姐停下来，转身看着杨臻。
“你爸爸现在有点危险，”杨臻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上面的人派了调查组下来，估计是要弹劾你爸，想把锐丰集团给吞食了。”
“我要是你，应该会回去求你外公帮帮你爸，看老头那样子，似乎对你很有期待，或许他会为他可爱的外孙女拼老命了跟调查组掰头也说不定。”
程大小姐轻蔑地笑了笑。
“我不需要求他，我有自己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保镖。”
“他会帮我拯救桥南，拯救锐丰集团，我会让那死老头知道，我们老程家从来不求人，那个膝盖弯不下去。”
随后她招了招手，凌若天迅速跟上，随着她的背影，朝着收容所走去。
杨臻看着程大小姐逐渐离开的背影，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灭。
“这么相信一个外人，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和杨臻自己出资建的监狱不同，这个收容所跟阿卡姆是一个性质的，专门是用来关押特殊罪犯的地方。
这里关的大多都是犯了罪的精神病，这些人回不到医院也不适合进监狱，所以都被关在这里。
这里和精神病院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这里的看护人员不是软绵绵的小姐姐而是荷枪实弹的大汉，身上挂满了辣椒水与橡胶弹，电击枪更是一人配备三把，力求做到能够完美应对突发情况。
除了不能杀人，这里的武装配备几乎可以对抗一个连队。
程大小姐带着凌若天走进了收容所，没有人拦她。杨臻早就打好了招呼，这些人很专业，看过照片就绝不会忘记。
里边有一个小广场，此刻犯人们都在广场上活动。虽然雨停不久，但是难得能出来看看天空，总比一直待在牢房里好。
哪怕那天空灰雾雾的。
好在收容所并不限制犯人们的各项活动，无论是运动器材或是文艺器具都应有尽有。大小姐甚至发现了广场的不远处有一间录歌专用的录音室。
只能说杨臻虽然不是个好官，但至少是个人。
在人群中，楚文革呆呆地坐在角落，抬头望天，手里捏着一只苹果，眼神无光，倘若石像。
程大小姐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当然能认出来，因为当初楚文革在台上挥舞斧头的时候，程大小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砍下麦彤的头。
即使当时他穿着女巫的长袍，但被凌若天掀开兜帽的那一瞬，大小姐早已不可能忘得了那张呆滞且毫无生气的脸。
那时她感到害怕，但现在，程大小姐却满脸淡然。
因为她下定了决心，被李大为拖下水的她，绝不是坐以待毙的娇弱大小姐。
所以即使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她也要……奋力挣扎！
凌若天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今天如此奇怪，但他懒得去理，反正只要他在，大小姐不会出什么事。
就算大小姐被李大为催眠蛊惑，凌若天也不怕，大不了就是一个拔脚就润。
而且他也想再看看楚文革的状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做了清醒治疗了，一天里有段时间能活动，而且被药物毒害的大脑我们也采用了最新纳米机器人修复疗法，恢复效果不错，”杨臻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说道，“就是他拒绝回忆犯罪那几天的事情，并非主观上的不情愿，而是一想起来他就会头疼，像是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
“李大为设置的潜意识催眠，”凌若天低声说道，“这个确实没办法着手突破。”
“我去看看。”程大小姐没有理会两个男人，径直往楚文革的方向走去。
“我们家大小姐不会有危险吧，”凌若天站在原地，望着程大小姐的背影说道，“这算是你的地盘之一？”
“不算是，我只是在这里有人用，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杨臻说，“出事了都算你的，与我无关。”
凌若天没有接话，只是不屑地笑了笑，似乎并不相信杨臻的话。
程大小姐穿过人群，不用躲避或者停下，一切都很自然，直到她停在楚文革面前，微微低头俯视着楚文革。
作为桥南有名的美人，程大小姐的身高虽说还没到超模那种高度，但也足够撑得起胸臀比例，再加上高跟鞋，怎么着也该有了一七五左右，比凌若天还稍微高了一点。
楚文革又是坐着，自然是程大小姐俯视他。
“你是楚文革吗？”程大小姐问，声线毫无起伏，冷漠坚硬，像是万古不化的坚冰。
当然要冷漠坚硬，因为程大小姐现在是强撑着顶住内心的恐惧，直面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极大心理创伤的男人。
“你……好？”楚文革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但是依旧双眼无神。
“你认识李大为吗？”
“李大为……是谁？”
“好吧，换个问题，你认识张玄迈么？”
“小张……我认识……我不认识……”楚文革有些不舒服，他感到头微微地疼。
程大小姐冷漠地看着他，许久不发一语。
“看来你没说谎，”凌若天在远处看着神情痛苦的楚文革，说道，“对了，你们现在每天会给楚文革送卤鸡翅么？”
“不会，没那么多钱。”
“他不是很喜欢吃卤鸡翅么？”
“喜欢是一回事，别忘了他现在是罪犯，这里也不是精神病院，是收容所。”杨臻翻翻白眼，“又不是度假村，还想着定制菜单么。”
程大小姐最后不再理会楚文革，转身离开。
“怎么样大小姐，有什么想法？”大小姐刚回来，凌若天就随口问了一句。
“哪有什么想法，”程大小姐摇摇头，说道，“不过，我感觉很奇怪。”
“奇怪什么？”
“说不上来，”程大小姐说道，“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凌若天眉毛动了动，说道：“大小姐，李大为今天没对你做什么事情吧？”
这时程大小姐才想起来，凌若天只是看到她自己摔倒而已，对她是否已被催眠一事估计是持怀疑态度的。
“我被他催眠了，做了好久好久的梦，”大小姐说，“你要想听，我回去再跟你讲。”
“按理来讲，梦境这种东西一般醒了就不会记得了，更何况你醒了这么久了，还能记得多少呢。”杨臻摊摊手，说道，“除非你梦里的记忆极其深刻。”
“当然深刻，深刻到我都怀疑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程大小姐说。
“噢，那就是说，梦里发生了什么让你印象深刻，让我猜猜，和这位仁兄有关？”杨臻先摆出一副思考状，随后用着不经意的语气询问着，看了一眼凌若天。
“我可没有跟你这种女性公敌讨论我梦境的必要。”程大小姐对杨臻翻白眼，“对了，租借体育场开慰问演出的事情，你和我们家笨蛋谈得怎么样啊？”
“我一向是尽量满足美丽小姐的需求的。”杨臻微笑着按胸行礼，骚里骚气的，“放心好了，早就谈妥了不是么。”
“既然你说谈妥了，那就全权交给你了，”凌若天拍了拍杨臻的肩膀，“我们家大小姐可是很关注这件事情的哟。”
鉴于他们手上只有一个楚文革，其他犯案病人要么一个也没抓到，要么完全就不能交流，程大小姐便和凌若天一起先回酒店了。
坐在Panamera的副驾驶上，程大小姐依旧是望着窗边的风景。她很少看着凌若天开车，要么往外侧面看要么往前看。
但之前的心境跟今天的心境可不同了。
程大小姐是不敢看，她怕一看自己就脸红。
实际上她可想看了。
妈的，李大为这个儍哔，给老娘下这种催眠暗示，真是闲出屁来了。
程大小姐在心里狂骂李大为。
“大小姐，你刚刚说的那个不协调感，具体是种什么感觉呢。”凌若天率先问了，他其实还是有些急的。
毕竟人家现在都可以打上门了，不揍回去一巴掌也太憋屈了不是么？
“你有没有发现，李大为催眠的时候，总是会辅助一些药物，反正就我们手里一个楚文革就是这样的，”程大小姐说，“可他今天在对我催眠时并没有使用药物，按理来讲，他都能摸到我们房间门口了，即使不用通过你布置的那些室内陷阱也能在通风系统或者什么地方喷洒迷雾什么下药啊，可他没有那么做。”
凌若天沉思了一会：“确实，如果说要加强催眠的强度与深度，确实该下点药。”
“难道是因为大小姐你太单纯了？单纯到不用下药就能进入高强度催眠状态？”
“你是在变相骂我没脑子么？”程大小姐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划过一抹怒气。
这个家伙！又开始了！果然还是缺乏调教！一定要狠狠的调教才行！
“哪有，您可是《圣斗士》里的雅典娜，智慧与美貌的化身，怎么会没脑子呢。”凌若天连忙开始敷衍。
“可我记得你说过《圣斗士》的雅典娜就是个压榨手下员工让他们燃烧生命为自己干活还不给发工资的黑心老板娘哎。”程大小姐说道。
“我靠这么久远的而且这么随便的一句话您居然还记得不得不说您真是耳闻则诵。”
“行了，拉回话题，”程大小姐说，“他当时催眠那些精神病人，需要的是他们脑子不清醒，可为什么需要他们脑子不清醒呢？脑子不清醒干活难道不会出错么？”
“脑子不清醒有个好处就在于我们没法顺着这些精神病人去寻摸他的踪迹，因为我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通过现代手段也能追踪吧，你之前也通过摄像头锁定了他们原来的据点呀。”
“那不一样，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连精神病人都抓不到，更别说在桥南这个大城市里找一个人了。”凌若天说，“摄像头当然是万能的，但是坐在摄像头面前的是人，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魔术师，魔术师只会欺骗人的眼睛。”
“魔术师能骗一个人，但他骗不了所有人。”程大小姐语气认真，“我还没认输。”
凌若天看了看程大小姐，后者的眼里闪烁着光。
“不愧是女中豪杰，”凌若天笑了笑，“也对，咱们还没认输。”
程思柔没有接过凌若天的话茬，只是继续漫无目的地望着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
“贪小吃。”她喃喃念出了一家店铺的名字。
“噢，贪小吃，他们家的卤鸡翅是一绝。”凌若天随口说了句。
随后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程思柔感到奇怪，转头看他。
凌若天狂喜着，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如同癫狂的小丑。
“大小姐，我想到了一些东西，我们得先回家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