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柘木说完,向仇云深深地鞠了一躬,与随员们离开了。仇云一想到樊依娜至今活不见人死未见尸,又握住歌海流冰凉的手哭泣起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呀,我的亲人只剩海流一个了,都要残暴地与我争抢,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根本就是好死之癖!如果需要就连我一齐收走吧,我也好当面问问天道在何处,德性又在哪里?”
不知是仇云的悲嚎感动了上天,还是上天不愿为人究诘,此时,仇云握住的歌海流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便急忙地抬头一看,歌海流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呜呜……我的海流活过来了!感谢上天听到了我的哀声,感谢阿爹的在天之灵护佑我的海流活过来了!呜呜……”
日企新能公司的两名中籍员工激动万分地跑到病房外大声叫唤:“医生、护士,重症1床的歌海流苏醒了!医生、护士,重症1床的歌海流苏醒了!”
歌海流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牙齿和嘴唇微微张开,但说话的声音只在喉咙里“唿唿”打转,连自己都听不清一个字儿。那浑身的疼痛,要说痛入骨髓让人难以想象,那简直就恰如用一把很钝的刀,将人的头颅从颈子处强行切下,盛在瓷盘里置于身体的旁边,又用这把钝刀将身体上的肉一点点残忍地刮去,待完全刮净若庖丁解牛只剩下一副光骨头架时,再用这钝刀的刀背把骨头全部敲裂,使之产生一种很不规则又处处皆有的暴痛,这比古时那蒙难者的三颗铁钉所造成的痛,不强一万倍也强一千倍!
歌海流很幸运大难不死活过来了,歌海流又很不幸,在剩余的生命里,每时每刻都被这宁愿死一万次不愿活一秒的痛,困扰着、折磨着、摧残着!日航发生空难的这架飞机的机长倒是死的利索,瞬间就灰飞烟灭了,连叫都没有叫上一声。这痛应当是他的,他为百多位罹难者承受这痛乃名正言顺;若他不能坚强的活着、忍受着,歌海流很乐意将赔偿所得的5万美金,奖励他的家人继续来赎罪。若不按国际惯例来处理,用能赔得的4万元人民币(5万美金的十分之一)来奖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这时期,出现一个“万元户”,那可是百里闻佳名、万人道其富,而且,歌海流一个中国人用美金很不方便。
仇云见歌海流还不能说话,但能从他的眼神里解读相关信息,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说:“我的海流,阿姨让依娜回学校上课了,她好好的,你放心好啦。”
不说听语气,就是在仇云的眼中稍加搜索,歌海流也明白这是善意的谎言。于是,他便用力地活动仇云握住的手,想以指头在仇云的手心写字,然而,即使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仍像用眼神移动物体一样,人的瞳孔都要迸裂了,物体(手指头)依然纹丝不动。
仇云一看,明白怎么回事,就凭着彼此间的眼神来“对话”交流。
“我的海流,你非常担心依娜,是吗?”
“是。”
“她真的很好,没有事的。”
“有事,要去找,快!”
“你是说要去找她,对吧?”
“对。”
“要去学校找她,是吗?”
“不,是家里。”
“你是说要到家里去找她,是吧?”
“嗯,要快!”
“阿姨在家里找过的,她没有在。”
“在的,在另一处家里。”
“你是说之前阿姨住的地方吗?”
“是的。”
“大学附近的那处一居室的小屋,半年前不是已经退租了吗?”
“没有。”
“你是说又续租了那房子,没有告诉阿姨,对吧?”
“对。赶紧去找!”
“我的海流啊,你要不苏醒过来,怎么会想到去那地方找呀?!呜呜……阿姨这就过去,你放心好了。”
“嗯,赶紧去,要快!”
在仇云与歌海流正以眼神对话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闻讯都赶来了,在目睹眼前这一幕精彩的对白时,都频频地低声称赞。
“奇迹啊,心律曲线都在40上下徘徊,苏醒过来了,万幸、万幸!”
“天底下竟有如此以眼神对话的母子,那才是奇迹呢!”
“那就是用奇迹创造了奇迹吧,估计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感动人心的了!”
歌海流“说”完“嗯,赶紧去,要快!”又昏迷过去了。但医生检查后说,伤者生命体征的各项指数与先前相比没有明显的变化,还附带说,第一次苏醒就具有如此清晰的思维和意识能力,是非常乐观的,当然,现在依然还处于生死的高危区。仇云已顾不得这许多,拔腿就往歌海流告知的地点赶去。
歌海流苏醒过来的片刻,记得自己在一场大爆炸中,瞬间跌入了一个漆黑无比的世界,没有日月也没有星光。他在这个分不清东南西北、漆黑的世界里,凭感觉走向一扇通往光明的门,似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更像似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少说也有三千里的路程。一路上没有声音,连自己的脚步都不会发出一丝的声响——但仿佛用心灵又能“听到”和“看见”相距几百上千里的地方,有许多人在永恒的火中、油锅里、毒蛇洞、九头犬的窝巢,扭曲着变形的身子连续不断地嘶叫;一路上也没有行人,但并不感到丝毫的孤独和害怕。
当走到一扇约十米宽、二十米高的大门时,这道门就发出一种流动的光,像一毫米厚薄的银屏一样。门外感觉是一个光明的世界,但犹如透过磨砂玻璃看户外,一点景物也看不见,门内则依然伸手不见五指。这门上流动的光,很是柔和,使人的双眸直至心灵都倍感熏陶。歌海流正要通过这扇非常的门,忽然有声说“稍等一下,有人丢弃了梦想,需要进rù。”便好奇地立在门边,看见有一队被沉重的铁链束缚着的人在光与暗的相交处,瞬间、瞬间的一个接一个地往门里艰难地行走,穿这一毫米宛如他们一生所走过的路程一样;有的面孔像似熟悉或见过,有的却又十分的陌生。这些人进rù此门,就立即消失于无边的黑暗里。
歌海流迈步走出这柔光的门,仿佛一下了回到了过去,从景物、事件及自己本身。在苏醒的期间(最初的个把月,每天能醒过来四五次,每次有三五分钟,最长有十来分钟),觉得是身处于现在,而昏迷之后,又立即回到了过去。现在是真实的,过去同样也是,只是过去的歌海流如同一块无暇的白玉,现在这方玉却被敲得散落一地,每一碎片都在流着殷红的血,在向世人讲述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