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倍感轻松、准备散会的皇帝福临将要说出“回去睡觉”的圣谕之前,殿外传来了大清圣母皇太后、他皇额娘布木布泰驾到的通禀之声。
殿内所有人只能急急忙忙迎出殿外。但吴良辅却十分及时、有意无意的挡在了皇帝奔向大殿正门的路上,毕恭毕敬的说道:
“主子,皇太后从后~庭而来……”
“哦?汤玛法、玄烨,你们随我快快后殿迎驾!余下二位殿内恭候!”
福临也是第一时间醒悟过来——皇太后自慈宁宫来位育宫,可以经“前朝”,也可由“后庭”,路路皆通。经前朝,就要从位育宫西边的后右门穿过,先折向南边,由中和殿位置登须弥座式“大金刚座”,“大张旗鼓”地面北而入。但这大晚上的,自己的额娘选择“后庭线路”,自北边先入西边的隆宗门,经乾清门外“南下”而抵达位育宫,摆明了今晚要和自己“掰扯”一番“家事”了。这样一来,只带上自己人汤“玛法”和“孙儿”玄烨,才是正路子!
“嗻!”几人按照最新分工迅速就位,汤若望和玄烨跟在福临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早已大开其门的位育宫后殿。
当先的福临被大殿外的漆黑一片晃得有些对不准双目焦距,再加上夜半时分的深秋,风中早已夹带着有些入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突地身子一晃。险些走偏。幸亏身后的吴良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青年皇帝,小声说道:
“主子当心!”
“嗯……”回过神来的福临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
“夜深风凉,给皇太后准备披风!”
“嗻!给圣母皇太后呈锦袍、轿辇!”
深谙此道的老太监用不大不小的声调回头呼唤道,在这寂静的凌晨时分,刚好够已经数十步开外的太后一行听得分明,并且还自作主张将皇帝的口谕加以升级,却真心说到了福临的心坎里了。
“哦,还有。给汤玛法和玄烨也披上褂子!”福临也临机而动。继续补充道。
说完这些,福临使劲挤了挤眼睛,终于看清殿下的甬道上,一行宫灯照路。自己的额娘已经到了位育宫后阶陛中间的御路石前。一名位育宫执事小太监也早就捧着一领披风。从一旁的台阶上迅速跑下来,跪在御路边,高举双手。呈上皇帝儿子的一番孝心。
“请皇太后用锦袍、乘御辇!”时间刚刚好,小太监一跪下,吴良辅就跪在皇帝身旁,恭恭敬敬喊了一嗓子。
按照规矩,即使是贵为大清皇太后的布木布泰,要进入“前朝”这国家最高形制的地方,虽然可以走殿下阶陛中间的御路,却不可以乘坐轿辇。
布木布泰刚要作势下轿,就恰好听到了这声禀奏。
“皇帝一番孝心,堪为天下表率!既然如此,本宫依从皇帝。”皇太后布木布泰重新坐正身形,不再客套,任凭小轿沿着后世称之为“云龙石雕[1]”的御路石稳稳而上。
弘毅借着两旁的灯光,发觉今日自己皇玛玛的身旁,只有苏麻喇一人护持,却不见平常形影不离的尚有贵。悄悄侧顾,弘毅分明看到跪在那里的吴良辅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个小小的不同,早就皱起了眉头——哈哈,身形小的优势就在这里!你吴良辅跪着的时候,皱眉头也好,挖鼻孔也罢,站直了的成人很难发现你的小动作、小表情,可我两岁小孩就和你是一个“平视状态”了,瞒不过我的!
一俟皇太后的轿辇走完了长长的御路,皇帝福临早就侧身站在后殿正门一旁,当先跪下请安:
“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
“都起来吧,本宫深夜前来,实属无奈!”布木布泰按着苏麻喇的手臂,利利索索下了轿辇,却也没有太多话语,就直接进了位育宫后门,穿堂入室,在皇帝和汤若望、玄烨的陪伴下,来到正殿。
“奴才恭请皇太后圣安!”轮到殿内候着的两个大臣请安了。
“你们都在啊?快起来吧,大半夜的本来就辛苦,别弄这些俗套了!我老太婆觉少,你们整日介操劳国事,大半夜不睡觉,身子可吃不消!”对这些“外臣”,皇太后倒是极尽和蔼可亲的样子。
还不等明安达礼和噶达浑感谢皇太后的体恤,布木布泰却接着问道:
“吴良辅,这么晚了,可给大人们上过滋补汤剂了?”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按照主子旨意,宵夜与进补汤剂已上过两次。”吴良辅赶忙跪着回话,可在弘毅耳中,分明听出这老奴才今晚又要被揪出来说事儿!
“嗯,你这差事是越来越会办了呀?”皇太后稳稳当当坐在大殿之中为首的那方宫凳之上,一边挥手示意大伙都落座。就在宫女准备增加一个凳子的时候,皇太后却一把拽着小弘毅,不由分说就给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正好,不用加座位了!
“奴才不敢……奴才本分……”
可怜的吴良辅,在皇太后布木布泰和小贝勒玄烨面前总是不能纹丝合缝得做好服务!他本意是要说“奴才不敢承太后嘉许!奴才本分,尽职尽责而已!”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漏洞百出,后面似乎有一个绝大的深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本分?好一个本分!”果然,抱着玄烨的皇太后脸上没有任何恼怒,却爱抚着自己的孙儿,尽显慈祥与关切,与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浓浓杀气格格不入。
“奴才知罪!”得了,别废话了,吴良辅直接跪在地上等着挨罚!
“知罪?本宫问你,你是这位育宫的总领太监。照顾好皇帝的作息可是你的本分?任凭是何等军国大事,岂有由着主子白天黑夜连轴转的道理?不要以为皇帝年轻、正值盛年,你就任由皇帝这般操劳!不但如此,我的小孙子尚不满三岁,也跟着一晚上捞不着睡觉!他父子二人若是有个闪失,看本宫能不能把你碎尸万段!”
布木布泰说到此处,充满关切的看了皇帝一眼,又接着双手捧起小玄烨的奶胖脸蛋,亲了又亲!
“奴才该死!”吴良辅准备听天由命了。
说也奇怪,此时坐在布木布泰的腿上。被自己的“再生奶奶”捧着脸蛋好一个亲昵。弘毅却分明感到自己其实就是一个道具,一个非常合适的活道具!与此同时,却第一次对地上趴着的吴良辅产生了一种由弱及强、以至于分外强烈的同情和可怜!
正要准备开口劝解,给吴良辅一个台阶算了。却突然发现皇太后背后的苏麻喇正冲自己悄悄递着眼色。抿着嘴微微摇头!这是何意?看看再说?
恰在此时。身后的福临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毕恭毕敬站起身来:
“皇额娘,不怪他。是儿臣召集众位大臣会议国是,结果一时忘了时辰,让众位爱卿也跟着操劳,更让额娘跟着忧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不孝!请额娘息怒!”
说完,福临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实实在在给自己的娘磕了个响头!
“唉……”布木布泰自然料到会是这个固定结局,唉声叹气,却貌似并未化解心中的怒气。
趴在皇太后怀里的弘毅此时却分明看到身后的苏麻喇换做了另外一种表情,努着嘴冲着地上的皇帝,一个劲儿挤眉弄眼的……哦,明白了,该我出场了!
“皇阿玛,快起来呀!”先来一句开宗明义,弘毅心想。接着,他十分顺利的“挣脱”了皇太后的怀抱,冲到福临身旁,作势拉着皇帝的胳膊往起拽,一边拽一边说道:
“皇玛玛,皇阿玛操劳国事如此辛苦,孙儿实在不忍心看着阿玛还跪在这里受罚呢!皇玛玛也是心疼您的儿子,可您的孙儿也心疼自己的阿玛呀?再说了,皇玛玛,大清有我皇阿玛如此勤政的皇上,这是天下之福、大清之福呀!皇玛玛,请您开恩,让我皇阿玛起来吧,您别生气了!”
说完,学着所有电视剧里“人小鬼大”的小孩子的固定套路,小玄烨再抛下福临不管,回过身来奔向布木布泰,也跪在那里,可怜巴巴摇晃着皇太后的膝盖。
“皇玛玛,我的好玛玛……”
“唉!好吧,皇帝快起来吧。玄烨懂事,你又勤政,是老太婆我多管闲事了……”布木布泰再一次抱起小玄烨,无可奈何的说。
“谢皇额娘!儿臣疏忽,让额娘跟着操心了!”皇帝一起身,一旁的吴良辅也试探着爬到一边去。还好,这一次皇太后没有继续盯着自己!
“皇帝,这位育宫是你的临时寝宫,你可记得它的本命?”布木布泰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儿臣如何不知?前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此殿始成,初名谨身殿,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改称建极殿。大清顺治二年(1645年),我朝始名其为保和殿,顺治三年儿臣暂居于此,更名位育宫。”
“不错。那这‘保和’二字出自何处?”皇太后明显是有备而来。
“回皇额娘的话,‘保和’二字出自《周易.乾.彖辞转》一篇,本为‘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和太和乃利贞’。额娘,儿臣……”饱读诗书的福临对这个问题绝对信手拈来、脱口而出,却也同时明白了老娘如此一问的深意。
“皇帝啊,额娘知道你潜心汉学,这点道理问不住你。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额娘就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个无知妇女,却也明白所谓‘志不外驰,恬神守志’的道理,这意思就是说神志得专一,以保持宇内的和谐,才能福寿安乐、天下太平。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顾汤阿玛、玄烨和诸位大人的身体,就委实不应该了吧?再有什么天大的军国大事,也不在乎这一晚上的耽搁不是?”
“谨遵皇太后圣训!奴才感激涕零。是奴才等不顾人臣之道、不思圣躬安康,损耗了天子龙体,请皇太后责罚!”
一直捞不着说话的明安达礼和噶达浑终于有了机会,急忙起身跪倒,由明安达礼抢先给给皇帝圆场,也一道表达自己的感恩戴德!
“起来起来,都劳乏了一夜了,别跪着说话!”皇太后急忙安慰这两人。
“皇额娘教训的是,儿臣错了!只是今日会议之事的确繁杂,儿臣也正准备明日就去慈宁宫禀报于您,请您示下……”福临态度很端正,而且很清楚额娘今晚小题大做的真正用意何在!
“皇帝!这位育宫之内,你们君臣商议的都是国事政务,我老太婆早有定论,绝不过问!别忘了,今日漏液前来,本宫可是走得后庭之路。要说有事,也是我们祖孙三代的家事不是?”布木布泰及时制止了皇帝的试探。
“是,儿臣谨记!皇额娘圣明!”
“也罢,不管你们还要不要继续会议,本宫可是要领着我的孙儿回去睡觉了。玄烨,今晚你和玛玛睡,好不好?”皇太后说着就把玄烨放在地上,起身准备牵着孙子的手告辞了。
“皇额娘,其实您来之前,儿臣正要罢了今日的会议呢……”
“哦,那就好!皇帝辛苦了,汤阿玛辛苦,诸位辛苦!”
“儿臣恭送皇额娘!”
皇太后牵着弘毅的小手,再一次出位育宫后殿,抱着孙子上了轿辇,消失在了紫禁城的夜色中。
可怜早就哈欠连天的小弘毅,不知道到了慈宁宫还会不会经历一番“脑力急转弯”,更不知道今晚啥时候才能睡觉觉!
《打油诗一首.看每句首字》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说当年有契机
版图之外已砥砺
去来乾坤难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点尽天下苦与乐
中华辉煌万人痴
文武皇朝唯大清
[1]保和殿后阶陛中间设有一块雕刻着云、龙、海水和山崖的御路石,人们称之为“云龙石雕”。这是紫禁城中最大的一块石雕,长十六米五七,宽三米零七,厚一米七零,重为二百五十吨。原为明代雕刻,清代乾隆时期又重新雕刻。在图案是在山崖、海水和流云之中,有九条口戏宝珠的游龙,它们的形象动态十足,生机盎然。云龙石雕的石料产自京西房山大石窝。当时拖运这样重的巨石到北京需要民夫万人以上,用旱船拽运的办法拖运。为此,沿途每里凿井一口,以供民夫饮水之用。从房山到北京一百多里路,拖运时间用了将近一个月。这种方式虽然艰难困苦,但在当时生产力水平下,却也显示出了劳动者的才能和智慧。(未完待续。。)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