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卖弄一下颇为深厚的辞藻功底,小贝勒爷却顺势来了一个看似“胡搅蛮缠”的“将计就计”——既然强扭的瓜不甜,咱就真给他一个大甜瓜?
“哦?怎样的大甜瓜?”福临笑着发问,臣子们却没这么轻松了,都竖着耳朵等下文。
“同安王倾心闽粤两省,无非是想一统大清东南沿海的海上贸易而已。但如今之事,料他也不会觊觎集两省政务于他一人之身了。否则,同安王实属不识时务!”弘毅咧着的嘴巴根本就不打算闭上。
“为何如此说?”福临是真心觉得图海说的有道理,而小儿子的判断未免武断。
“皇阿玛,儿臣尽管以为图海大人所言不差,却有关键一处没有论及,故而作此更正。”弘毅不慌不忙。
“何处关键?速速说来。”
皇帝是真心很着急好吧,您快点行不?
“我大清天朝的‘同安王’,毕竟已经不是南明伪政之时的‘平国公’了。仅此一点,郑芝龙或许会心怀憧憬,却最终不得不依从朝廷、听命天子。”
弘毅背起了手,优哉游哉。
“哦……”
福临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有了儿子的这番承诺,他还是放宽了心境。
“南明苟延残喘于闽中之时,郑芝龙所辖水师庞大,手下战将若干,财力家资富可敌国,正可谓显赫一时。但当他归顺朝廷之后,除了多数属员顺应天意一并归降之外,那些不识时务的忤逆之人又有许多离他而去,纷纷依附了郑森,图谋所谓‘反清复明’。幸亏我皇阿玛雄才大略,果断放同安王南下与郑世森团聚,实在是一步高招!众位大人试想便知:今日闽中之郑氏党羽。面对郑芝龙、郑世森这父子二人、新旧二主,难道还会是铁板一块?难道还能只听命于海澄王一人?那些郑氏海贼的老人们可真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弘毅时隔一年,终于有机会说出当时自己凭借着一岁多幼儿的“低配置”脑容量。绞尽脑汁想出的毒辣计策。若不是今天图海引出了这个话题,如此阴险的事情。弘毅原本是准备三缄其口、绝口不提的。
“原来如此!”
福临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却没来得及思索儿子当年的“阴险毒辣”。
“如此一来,郑氏父子‘一城二王’,他们是不是也要互相之间有个权衡较量?说不定现如今他们自家早就不得安生了,只是朝廷还未曾得知罢了。如若我朝开海通商之令一到,无论同安王是否推诿虚托,但他一定是想一展身手的。毕竟一山难容二虎,有了顺治三年的验看,当年的老部下有谁靠得住,有谁貌合神离。他如今最是清楚。若借助朝廷之力,同安王便可率贴心旧部放洋远行,海澄王又能领死忠新卒镇守闽南,郑氏满门不仅如鱼得水、海阔天空,而且还会化解矛盾、重修旧好。收了心往一处、劲往一地的大便宜。”
这番分析不比图海的肤浅,而且更贴合朝堂之上阴雨冷风的“风格”,自然也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
“至于说同安王不会再把做闽粤总督真放在心上计较,玄烨以为,一者。他已经贵为郡王爵,今非昔比,没有再屈尊降价去就任一个闽粤总督的道理。朝廷可仿照四川平西王吴三桂、广东平南王尚可喜、广西靖南王耿继茂这三藩,就让他领一个‘同知闽粤两省’的虚衔好了。”
“二者,这个虚衔……”弘毅是连着说的,却不料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来反驳:
“贝勒爷三思啊!此事不妥。” 最擅长纠错纠偏的胡世安再一次出来善意提醒小家伙了。
“这广东既然已有平南王尚可喜,却怎么给同安王郑芝龙同知?福建已有巡抚佟国器,还有驻留浙江衢州、兼管的浙闽总督屯泰,闽南早就是他郑氏早已长期盘踞的地盘,这‘同知’一事又有何义?”
“胡大人高论!玄烨钦佩!”
弘毅急忙接了这个话题——感谢你啊,老同志!要的就是你这中规中矩的分析。
“老臣愚钝,还请贝勒爷解惑。”胡世安果然一脸严肃,来追寻答案了。
“玄烨其实就是奉了皇阿玛的‘圣谕’,把这个‘同知闽粤两省’的虚衔当做一个‘大甜瓜’,准备送给同安王聊以自慰罢了。还真被胡大人一语道破,那就是中看不中吃、好听不好用的虚礼罢了!”
弘毅笑得十分开心,一脸的钦佩万分,就和真事儿一样。
“圣谕?老臣……”
闻听“圣谕”二字,胡世安立即有些痴呆。福临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小家伙还真拿鸡毛当令箭,朕一句词文他也能说成圣谕!
“诚如胡大人所言,广东自有平南王尚可喜把持军务,政务还有府道台各级官吏分揽。同安王若真想‘同知’则个,恐怕尚可喜会第一个出来掣肘吧?”
“哦……”众人幡然醒悟。满人凡是聪明的,都以为咱的小贝勒爷这是在借力打力、挑拨离间,用“汉人王”来打击“汉人王”;五位汉臣都是心中暗凛,也以为小家伙出招毒辣!
“至于福建,皇阿玛已经准许同安王、海澄王参照其他三王例,也是只管军务,不涉地方。既然如此,同知不同知的,我想佟国器和屯泰自然会有分寸。”
“哦……”大臣们此时都像傻了一样,其实心底在默默下定决心——将来千万不能落在这个小贝勒爷手心里,人小鬼大,心眼太多,得罪不起!
其实弘毅如果知道大家现在对他的一番腹诽,一定会好冤枉!他还真是没想到自己这个策略,会有那么“毒辣阴暗”的“副产品”。不过他的真实想法,却恰恰与大家“以为”的背道而驰——让四家汉人“异姓王”早一些建立起某种联系,可好?
“哈哈,甜瓜是不小。不过,这个中看不中吃的甜瓜,岂能遂了同安王的心意,他岂不还是老大的不愿意?”认真负责的皇帝福临再次问到了点子上。
“皇阿玛,虚衔要给,好处也要给一点才行。不让他吃这个大甜瓜,却让他闻闻香气总是要的。”
“玄烨何意?”
“适才儿臣思虑的确不周。如今之计,可将五口设关通商一事稍作微调。就是广东澳门【近广州】一处的海外贸易,仿效福建厦门例,让同安王可以入船行商。如此一来,只不过是将适才所定的厦门一处,变成澳门和厦门两处罢了。至于同安王率领的大清海船,他想要停泊这两处中的哪一处,全凭同安王就是了。”
“改一处为两处?那你不怕防不住厦漳泉了?”福临眼角一扬,急忙追问。他知道这个大甜瓜的香气其实真的很重,不怕郑芝龙不心甘情愿、“将计就计”。怕只怕自己这边反而吃了亏。
“儿臣不怕。”御前会议的后半段以来,弘毅少有如此自信。
“同安王若鼠目寸光、固守厦漳泉,则坐视广东之广州、澳门海商兴起而坐大,得益者恰是朝廷;他若大兴广州贸易,则厦漳泉必然落没不似从前,到头来也只能是自断臂膀了。”
弘毅抬起头,盯着皇帝。他心里的最后一句,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厦漳泉失宠,郑氏必然寻求东出基地,那就必然是台湾!
“好!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鸟、四面埋伏了!哈哈!这个甜瓜之计,可行!”福临大喜过望,果断拍板。
“至于台湾,不行海而守陆上,则其地位不显。一旦大兴海路,不用朝廷催促,郑氏父子自己也一定会朝思暮想把荷兰红毛赶下汪洋、他们自己取而代之的!图海大人所虑有理,却少失偏颇了。”
弘毅这才提及台湾,尽管现如今的顺治朝,大伙都不太重视,但说一说还是必要必须的。
“刚才玄烨说过,同安、海澄父子二王虽然身处一城,却应该早已貌合神离。非但是他二人,同安王一回去,原本闽中诸将也必然面临着择木而息的局面。大行海商政令一出,两王自然反响不同。同安王应该会要借机出海,重新延揽自己的旧部。海澄王如此一来就会实力受损,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要壮大自己,闽中还不够。毕竟皇阿玛给他们父子的封地在台湾。”
“台湾此处十分紧要,西向守护闽浙沿海,北向连接琉球倭国,南向通达南洋诸国,而东向,更有一片广袤海洋,以及无限大陆!实在是兵家必争之地,圣主必取之所!”
说到这里,弘毅特别留意瞧看福临和汤若望两人——福临显然是被“圣主”一词振奋了,而汤若望果然是被玄烨所说的东边大洋、大陆所震慑!毕竟,真正接纳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的清朝人,实在是少而又少,可以说没有几个。但显然,这位小皇子生而知之!
弘毅看着两人的神情,满意地总结道:
“于同安王,他要大行海商,就必然会与荷兰红毛多有摩擦,长此以往,多有不便。所以,玄烨预判,郑氏父子二人过不了多久,就会齐心协力对付窃据我大清台湾岛的荷兰人了。若是朝廷加以助力,必然能够势如破竹,远播大清国威于四海!”
众位啊,台湾的地位,米国人都说是太平洋上不沉的航空母舰!——哦,对了,现在这时候还木有米国,更木有航母!但素,有了我21世纪的海洋权益观和地缘政治说,那就够用一阵子了!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