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女人摘下那一身乔装打扮的墨镜和帽子,露出令人惊艳的姣好面容。
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仁慈,那张经常出现在荧屏上的脸,没有了镜头的美化,也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
盛微语死死地盯着走过来的女人,握着笔的手紧紧攥着,用力得关节泛白,皮肤下的青筋都微微凸出。
很快,她垂下眼,敛去眼中山雨欲来的风暴,平静情绪,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患者姓名。”
盛夏看着她,欲言又止,“微语……”
“噢,是我不识相,”盛微语出声打断她想说的话,自嘲地勾着嘴角说:“盛影后的名号在国内响当当,谁还不认识您啊。”
她看着盛夏,嘴上带着笑,眼里却一片冰凉,“您还是叫我盛医生吧。”
盛夏眼神黯淡了一瞬,“盛医生,”她看向盛微语,目光希冀,“我听说心理医生都是要先和病人聊天的,我们现在聊聊天好吗?”
“很抱歉,我不能接诊你,”盛微语冷冷地拒绝,“尽管我们都不愿意承认,但我们确实存在医患以外的关系,为了避免我个人主观情绪对您的干扰,我不能接诊你。”
说罢,她拿起座机电话,“既然您已经预约了,我会叫其他医生来接替我。”
“那我不看病!”
盛夏连忙开口,“我们就普通地聊一聊。”
盛微语拨号码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盛夏,笑得讽刺,“您想和我怎么聊?”
她又问,“在聊之前,你能先告诉我,之前的二十五年没想过来和我聊,为什么偏偏现在找上门来,要和我聊?”
“微语,我……”
“抱歉,盛女士,”盛微语再一次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没熟到互称对方名字的程度。”
她顿了一下,沉着声音补充,声线因为太过隐忍情绪而微微颤抖,“而且,盛微语这个名字,是我外婆给我取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喊这个名字,望你知。”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盛夏望着盛微语,不停流泪,“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也恨我自己,这十年,我一直找不到你……”
“你对我的忽视又何止十年!”
盛微语的语气忽然激动,“过去的二十五年,你还记得我这个女儿的存在?我不过是你丢下的一块腐臭的烂肉!”
盛夏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在关注你长大,你也要明白我的苦衷,我未婚先孕,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挣钱养活我们母子,我只有回到娱乐圈才能赚钱养你,我不能有任何的绯闻,所以才没能来看你,但我一直在给你舅舅家寄钱,每个月几万几万地寄,还向你舅舅打听你的情况,他们都说你过得很好。”
“直到十年前,你突然被周家接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你,是不是周家强行把你带回去?他们对你……”
“你真的一直在关注我长大吗?”
盛微语忽然出声,语气出奇的平静。
盛夏话语一顿,愣愣地看着她,想回答说是,可怎么也说不出口,看到对面女人眼底令人心寒的讽刺后,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说的关注,是透过别人的口,来了解盛微语的近况,这种“关注”,说出来确实讽刺得很。
盛夏如鲠在喉,“你在你舅舅家过得不好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盛微语紧紧抿起了唇,心里积聚起的名为愤怒的波涛骇浪,像是走错了方向一样冲上了沙滩,什么都没破坏,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留下,无力到让人发笑。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当她见到盛夏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也猜测过无数次,她见到盛夏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反应,结果都只有一个——她会杀了盛夏。生而不养,将她弃之如敝屣。她这些年沉积的愤怒和悲伤,足以让她失去理智,做出任何疯狂的事。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看到盛夏那副很在乎自己的模样,她甚至有些想笑。
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变了。她不想杀盛夏了。
她想杀死自己。
既然盛夏表现得这么在乎她,那她杀了自己,是不是更加让盛夏难受?她想好好看看,盛夏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
可是,那是真的在乎吗?
每个月打钱回来,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两句她过得很好,就不再过问其他,对她在盛强家所受的虐待一概不知,甚至从她出生起就没见过一面……
这种为了自己良心安心而硬冠上在乎名字的“在乎”,即便她死了,对盛夏来说,也只能持续两天的悲伤吧?
“你走吧。”
盛微语哑着声音开口,“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
“微……盛医生。”
“如果盛女士您还需要进行心理咨询,我现在可以为您联系其他医生。”
……
目送着盛夏离开办公室,盛微语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全身都脱了力。
她闭了闭眼,眼睛酸涩,却没挤出一滴眼泪。
早就流干了。
*
“夏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经纪人看着盛夏上了车,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半小时不到。不是说心理咨询时间挺长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盛夏没回答他的问题,疲倦地靠在车后座,墨镜很好地遮住了她通红的眼睛,才没让人发现她此刻的情绪。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回去吧。”
经纪人立马点头,边发动车子,边说:“夏姐,刚刚秦总打电话过来,下周周氏有个慈善晚宴,让您作为女伴出场。”
“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去不了。”
“好嘞。”
经纪人应下,她的拒绝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跟了盛夏也有八.九年了,秦总对盛夏的意思,他一个当经纪人的都看得出来,可惜郎有情妾无意,盛夏从未给过秦总机会。
秦总也称得上是个正直的绅士了,他早年丧妻,从未有过什么花边新闻,也只对盛夏这么特别,却还是对对方频频拒绝。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在盛夏的事业上做过什么威胁,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一路捧她,将她捧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如果盛夏能稍微心软一点,怕是早就和秦总成了一段佳话,只可惜,她的心太硬了,这些年来,他跟在盛夏身边,从未见她对哪个男人动过心。她也四十有三了,却根本不见结婚生子的打算,而是继续在娱乐圈打拼,日复一日地严格要求自己,她不仅是对男人心狠,对自己也心狠。
正当经纪人心里感慨时,盛夏忽然睁开眼,“你说慈善晚宴是哪家举办的?”
经纪人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周、周氏。”
“我去。”
盛夏沉下眼神。
既然是周氏,她便非去不可。
二十多年了,她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个人面前,那个抛弃了她又抢走她女儿的男人,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
盛微语回了家,经过这么一出,彻底没了周末休假该有的愉快。
这个周末,家里也罕见地安静——凌希带着大侠做绝育去了。
盛微语独自待了一会儿,又下了楼,想散散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超市,她索性进去,想买点零嘴用暴饮暴食来打发自己,却鬼使神差地选了一个购物篮的啤酒。
正结账时,听到门口有人唤了她一声。
扭头看过去,易言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应该是出来遛狗的,依稀可见他身后,乖巧蹲在门外的金毛。
盛微语扯了扯唇角,“真巧啊,易教授。”
易言扫了眼收银台那两排还往外冒着水珠的冰镇啤酒,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买这么多酒……”
“我给室友买的!”
盛微语抢着开口解释,不知为何,她觉得易言如果知道她要喝这么多酒,肯定会说教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几乎是习惯性地认为易言会像以前那样管着她,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以前那种一直故意躲避他管教的状态。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上次你来我家也看到了,我室友特别喜欢喝酒,屯半个冰箱呢。”
易言挑了下眉,似乎在斟酌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位美女,你还结账吗?”
“结、结!”
收银员在这时候不耐烦的催促,及时地给了盛微语一个台阶,盛微语连忙付了钱,提着两袋啤酒往外走,路过易言时,讪笑了一下,“那我就回去了,易教授您慢慢逛。”
说完,没等易言说什么,就提着东西出了超市。
离开了超市,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肩膀都放松地耷下。
可仔细一想,不对啊,她喝多少酒,都是她的事,为什么要这么顾忌易言的想法?现在又不是高中的时候,易言又有什么理由来管她?
不不不,她才不是怕易言管着她,她只是单纯地被易言唠叨,男人唠叨起来很可怕的。
盛微语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可她似乎忘了,“唠叨”这个词,放在任何时候都寡淡的易言身上,十分不相称。
只可惜,她彻底给忘了。
盛微语踢走一颗路上的石子,自言自语一般嘟囔,“早知道出来买个酒都能碰上他,我就去酒吧借酒消愁了。”
“那就去吧。”
“行……啊?”
盛微语反射性回应,应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转过身便看见易言牵着金毛站在她身后两步远处。
盛微语被吓了一跳,惊慌到分不清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还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她脑子里已经编出了无数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一起去吗?”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如果不是两只手都提着啤酒,她差点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
邀请易言和她一起去酒吧,她在说什么西伯利亚吹过来的鬼话?
盛微语带着一丝企图能挽回局面的侥幸,重新开口:“算了,我……”
“去吧。”
“啊、啊?去、去哪?”
“酒吧。”
不顾盛微语道惊讶,易言走过来,接过她手中提着的两袋啤酒,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去酒吧借酒消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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