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悲伤五部曲么,汤姆?”埃特娜丽那根带着伤口的手指移到空中,对着那片空茫轻点下,激得阳光下细白色的灰尘纷纷散开。“就像乐曲一样,悲伤也有阶段,乐曲的初始,衔接,高潮,尾声,落幕也可以同样作用与悲伤。”
她的手指不断跳跃,犹如跨越着音阶一般迅捷飞舞,她犹如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一般,而声音也随着手指的不断爬升而变得庄重而充有厚重感。“第一阶段,否认。”她的手指如同在按那瓷黑的降调键一般,狠狠的对着空气按了下去。如同某种乐器弦被狠狠拨响的声音,伴随着颤抖的声音,空气与时间随之凝滞,变成了一种稠厚的胶状物般。
似乎那巨大沉重金属的碰撞声在远方响起,犹如鸣响的钟声,向人们宣告了某种形而昭昭的道理,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如同游动的巨蛇一般危险冰冷,随着空间和时间的定义失效后悄悄来到了此处,盘踞在两个人旁边,吐出鲜红的信子。
人们会否认自己的所经历一切。他们会被巨大的悲伤所压垮,导致大脑的自卫机制无法行动起来。脑子如同被钢铁机械那不合时宜的老旧零件卡住一般,无法进行转动,里德尔如同被那带着浓重呛鼻香氛气味又飘渺的烟雾围住。
他被一一条浅蓝色,波光粼粼的河轻柔的吞没,它摆动着,似乎力求告诉他一些事情。埃特娜丽轻柔声音隔着水面响起,声音奇妙延展破过水面。
“第二阶段,愤怒。”似乎有钢琴被用力砸响的声音出现,它不同于里德尔在电影院门口一略而过的配乐,似乎是用手奋力砸向琴键所发出声音。道声音的主人自暴自弃一般,发出了振聋发聩足以震破耳膜的不公喊声,力度之大似乎可以与那座神话似的石雕——拉奥孔所相譬拟,都是垂死前的巨大挣扎。
随之而来,如同狂暴的飓风海啸一般卷挟而来的情感是讨价还价。人们以自己做饵,试图以肉身和无情命运一争高低,那双白皙的双手在琴键上高低连弹,如软弱人类发出的暴风骤雨般质问,如同那垂死奴隶已经发僵的身躯,却仍然要努力挣脱身上的枷锁。
里德尔盯着房间内女孩坐在散乱的床沿边,阳光在缓慢向前移动,参入了一丝红色,如同那清水里渗入的少许鲜血,引动对血腥味敏感的鲨鱼在其中缓慢迟钝游动,而汤姆里德尔入迷的盯着这一切。他盯着如同米开朗基罗雕塑出来的艺术品一般的女孩挪不开眼。
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鲨鱼在浅金色海洋中游动留下来的阴影,在后方留下那张鳍拨动时露出的淡色水痕。他想到资本主义,他曾经在一片破破烂烂,不知被谁丢在垃圾桶里的简报里看到过这个词汇,那篇报道便是一便士便可以买到一打的那种廉价报道,自然里面的撰稿人也显不得有多高级,都是些在这个有些动荡的年代中为了混口饭吃而大不韪夸大资本主义优点无限缩小缺点的无良作家,但是上面也总有些名人秩事可供消遣,里德尔除了在那一堆垃圾毒害他脑子时还能稍微找到一些有效内容。
他看到丘吉尔罗斯福的私自会面,也看到过一些脑子里是真有料但苦于思想激进的中国青年发表的热血沸腾文章,那些其实对于他来说遥不可及,对他人来说,这副简报恐怕就是一张废纸,唯一有效的估计是物价报表和一些逸事可供他们评头论足。
里德尔的情感没那么丰富,对于他来说,自己每一天所倾注的情感都如同小杯中所盛的水一般,他不愿将它们用于低级的趣味上,他对于学习吸收新词汇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力,更甚与洞察人情的剔透,他这种人便生活在资本主义所刻意制造出的污泥中来,在处于工业革命的英国战战兢兢的活着。
“第四阶段……沮丧。”艾特娜丽手上动作骤然停止,虽说是五部曲,但她那夸张的动作便只持续了三部而已。
里德尔盯着那抹阳光,现在它里面渗入的血痕更多了,鲨鱼游动也越加频繁快速,但女孩却似乎根本为此无知无觉,里德尔突然发现自己也在沮丧,他在沮丧的想,果然那个女孩依旧是他不可触及到的一部分,也许还有部分的犹太血统导致大脑过分奇怪的聪明什么的……
他努力回忆着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那冗长的获奖记录,一边出神的幻想着女孩究竟是在何样的家庭里长大,她会不会像华盛顿一般,撒谎说自己从未砍倒过后院的樱桃树?
或者是如同一名真正的富家小姐那样,啜饮淡青色素雅瓷杯中的茶水,将它放在一旁配套莲纹茶座上,看着晦涩叫不出人名的作者写的长篇大论但总归高雅的书本藉此度过一个悠闲午后
里德尔的想象力不多,比起虚无缥缈的想象,他更喜欢让自己实际上达到,如同在两千多年前也有个人和他说过一样的话,他面对着埃及战战人民,和克娄奥佩特拉私通苟合,却说出了“我来,我见,我征服”这般愚蠢的话语,仿佛那个被元老院铡首的人不是他一般,恐怕这般伟人在面对那些根深蒂固无法被推动的阶级时便没那么大胆气说出那种话语了。
里德尔也自认为自己不是凯撒,他甚至目前连有效反抗都做不出来,这个幼小的黑发男孩总被大人批判古怪,异想天开,是因为他那脑子里永远源源不断的生产一些让大人们觉得他不合时宜的东西,他想要反抗,想要斗争,革命浪漫鲜血史诗总会让他热血沸腾。
这个黑发瘦削男孩在听到公用收音机中播出某条罢工消息后公然在集体饭桌上站起来大喊,对比的热情甚至有些让人尤疑他是否加入了社会主义阵营。
大人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和这个孩子所拥有的特殊性,于是应激反应一般将这个过分理想的孩子隔离开来,在这个由现实主义组成的森冷城市,一个由纯粹的理想主义所组成的孩童便如同不该存在的肉刺一般,遭受摧折却又在其中残酷成长。他们试图通过强迫,来拆除掉这个孩子身体上所生长的不属于这里的零件,但是里德尔却依旧顽强不屈且理想主义生长着。
“第五阶段……认清现实并接受。”埃特娜丽身上的阳光已经变成完全的血红色,一直吊在金色浅海上缓慢滴下血水的鲜嫩肉块终于被投放入海里,鲨鱼们狂喜的一拥而上撕咬肉块,危险的背鳍露出水面,它们跳跃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度。
而这一切都是在一无所知的女孩身上发生,她现在在如同按休止符那般划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就像握着银色细长指挥棒的指挥家比出了夸张的代表停止演奏的象征,然后下场感谢大家一般。
里德尔呆呆的看着那双皙白的手比出向外张开的滑稽动作,心里嘲讽道她怕不是在演奏一曲[命运交响曲]的变奏版本,又或者是莎士比亚的忠实爱好者自发演了个话剧,活像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变调版本,男女主大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