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侍女过去开窗开门,其实外面也是热的,但和屋子里的闷热是不太一样,门窗都被打开,屋子里也亮堂不少。
窗边不远处有树,树荫打下来,即使落不到人身上,也能让人感到几分凉爽,而树上有几只彩色羽毛的鸟儿栖息着,叽叽喳喳几声,在缀着绿叶的树枝上蹦蹦跳跳几下,生机活泼又鲜明。
这屋子里的人,不论是谁都是需要这份生机和热闹的。
陈娇看了一眼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奶娘,目光注意到对方身边跟着的侍女,说道:“天气热,辛苦奶娘了。”
奶娘身边的侍女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奶娘的衣袖,这才使得她回过神来,奶娘知道自己举止不当,便一转身接过侍女手里的汤品一边向陈娇走过去一边说:“这是银耳和一些果子煮的汤,刚刚沉到了井里面,现在正是凉着的,翁主可要用一些?”
陈娇道:“善。”
陈娇对于任何一种美食都不刻薄,生活最基本的就是衣食住行,而她对自己住在哪里并不挑剔,要去哪里现在尚且由别人做主,这没有什么意思,这个小孩儿身子不管穿什么都像是一个软软的肉包子,所以更加没什么意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食”了。
从今往后,她还有很长时间,眼下还压的下耐心,也能品味得好吃的东西了。
侍女自去摆放桌案,这时候陈娇也是不着急的,她拿着一个长木条一边逗猫一边说:“明日若是天气好,奶娘便让人将这猫送回府中去吧,告诉人也不要用笼子关着,脖子上系上一个牌子,只让人知道这是府中之物就可以了。”
奶娘得了这句话算是应了刚刚隐隐约约的猜测,心中轻松了几分,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她能有一二正常人该有的恻隐和怜悯之心,这样属于普通人的世俗相,总会叫人放心几分的。
但有这样的心思,却去怜惜一个畜生,实在过于多愁善感。
奶娘的在摆好的桌案上放下这个汤,由侍女摆了几个青色的瓷碗,她得了空,看着正在笼子前面逗猫得陈娇这样想道。
但她又不是这个主子的亲娘,自然不会真的用心担忧,心也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陈娇不想深究自己这份忽如其来的怜悯的根源在哪里。
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从他的过去追寻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
她并不觉得回想起来过去是多可怕的事情。不去想,只是不希望一件不好的事情对自己影响太深而已,她希望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对自己影响过甚。
窗外鸟儿清越欢快的叫声其实很好听,笼子里的猫长得也很好看,陈娇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她看着笼子里用爪子勾着木条的狸猫,试着露出一个笑,却感受到脸上的肌肉仿佛并不想动一动。
顺其自然没有笑,将手里被猫咬的一端变形的木条扔到桌案上。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落下,奶娘下意识的望过去,只见桌上一堆凌乱的竹简木条,大部分是带着墨迹文字的,一把笔刀扔在中间,最上面的自然是陈娇刚刚扔下的那一根木条。
刚刚她没有仔细看,现在才认得出来,这分明是从简书上分下来的木条。
看着那一堆浅黄色的竹简木条,横七竖八的随意摆放在桌子上,奶娘心跳都快了几分。
裁书为木,以此逗猫。
哪怕她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奶娘这个时候都知道应该说上一句,“有辱斯文!”
要是被那个一直赞美翁主敏而好学的杜先生看过去,大概得气得晕过去。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最不学无术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奶娘走过去,说道:“这些东西就由奴婢帮您收拾了吧,您先过去喝汤吧。”
陈娇只将其中的笔刀捡起来放回去,略看了一眼上面没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便去那边桌上喝汤了。
她尚且记得过去妈妈告诉她,玻璃和刀片一定要裹在塑料袋子里面用胶布缠好了再扔到垃圾桶里,废旧的圆规不要随便扔。
虽然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了,这个时候也没回想起来,手下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奶娘当她要收起自己用得到的东西,然后才低头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她不肯多言,不外乎是一个奴婢哪来的资格对主人的举止指手画脚。
阿娇翁主有父母恩师哪里用得着她教导?
奶娘一根一根捡起桌上的竹简,还有几根被割断的绳子,全都收拾好了把东西装到一个篮子里,盖上帕子交给侍女,小声说:“拿去烧了。”
侍女带着东西出去了,全都塞到茶水间的炉子下面,上面架着一壶热水,热气滚滚的,不一会儿,竹子的香味从下面悠悠飘出来,而当门被关上的时候里面的味道又少有逸散了。
陈娇正坐在桌案前喝汤,她动作慢悠悠的,对再好吃的东西也不急迫。
装着汤的锅子是白色的,小小的桌案是红的,身侧的墙壁是白色的。她今年四岁,身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退干净,衣服是一身整整齐齐的红色,现在只露出一双肉呼呼的手,和带着软肉的下巴,眼睛黑黑的圆圆的像是含着灵秀的水光一样,她捧着碗微微低着头坐在那,看着像是一个被镶嵌在墙壁上的琉璃童子。
刘荣今日来拜访,第一眼看到陈娇就有这样的感觉,他一向最不在意陈娇沉默寡言,又不爱逗孩子,和这个表妹说起话来也是认真的时候居多,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时间久了,就算是哄人也不过是读读书而已,时间久了他几乎要以为天下的小孩子都这样好哄了。
陈娇说:“表哥要喝什么茶?”
几日不见刘荣还是老样子,白色的衣衫,边缘纹着云纹,他下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消瘦,目光清清淡淡的,坐在她对面唇角微微带笑,像是一个宽和温柔的兄长,他看着她不像是看一个孩子,而是看一个同辈人。
宫里这么多人,陈娇和刘荣相处是极为轻松的,但二人却也说不上是朋友,大概仍然算是一个沾亲带故熟悉的人。
有馆陶长公主的意思在,陈娇从和刘荣相处随意也有些变化了,她不愿意和刘荣相处过于熟悉亲近,让人看着以为他们关系很好。
省得到时候馆陶长公主在窦太后面前说一句二人青梅竹马情谊不浅这样的话。
看她客气有礼,刘荣心想着上次见她还不是这样,可见孩子长得是极快的,不论是身高还是性情。
他也做出一副做客人的样子,“什么茶都可以,客随主便。”
陈娇不喝茶,她这里是有茶叶的,是准备给馆陶长公主的,也就仅此一种茶能拿得出来,剩下的一部分是侍女喝的,不过那些也不是她的东西。
猜不透刘荣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什么大事也不会和一个还不如桌子高的孩子商量。
她不是非常欢迎刘荣,但也不至于赶走这个客人,其实她这个冷淡有不健谈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几个客人。
刘荣先说话:“听闻祖母为你请了先生,昨日我去拜见祖母她还说你学的好,但四岁开蒙未免有些过早了,表妹学着若是吃力不妨对先生说一说。”
学如逆水行舟,费些力气也是应该,毕竟还有一句话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没有当一个人上人的志向,但面对学习的态度还没有丢掉,毕竟是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人。
先生讲述的知识没什么太难懂的,若说困难可能就是语言习惯不同,听着有些费力,但现在学的东西都还简单,这点困难也就不算是困难了,连蒙带猜也能明白大部分意思,等什么时候讲到更深一层知识的时候陈娇也应该能够习惯这里人说话的方式了。
然而可以说是困难或是麻烦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说她尤为不擅长学习写字,总是丢了比划,毛笔字还是篆字对她来说和画画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但想要学这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急不得,和人说也没什么用,莫不是有人能帮她把知识装到脑子里不成?
她摇摇头,说道:“现在还好,若是困难我会和先生说的,谢过表哥关心。”
刘荣说:“我为你带了礼物,这次也不是书本一类的东西了。”
“劳烦表哥费心了。”
刘荣送她东西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的和书简,这些花费的心思当然重,但是现在她要送她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当然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