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礼皱眉看着眼前浅笑盈盈的女人,只觉一阵陌生。
“沈念,你不会好好说话么?”
明明才几天不见,他却感觉,眼前的沈念,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一身月白色长裙,如墨青丝松松绾在脑后,脸上薄施粉黛,愈发显得清丽动人。
对方以前的温顺柔和,和现在的落落大方重合,渐渐分不清,季宴礼忍不住扪心自问: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沈念见季宴礼吃瘪,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不会。”
都快变成她前夫的人了,她和他解释什么?
其实这辆车的来历,也是凑巧。
她今早原本准备打车去民政局的,然而,在街上等了半天,没等到空车,恰好此时又遇到了开着车路过的齐胜文。
二人寒暄几句,齐胜文听说她要去民政局,态度越发热情,坚持要把车借给她开。
沈念还记得,齐胜文那双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信誓旦旦道。
“沈小姐,你开着这辆车去,闪瞎你前夫的狗眼!”
沈念本来还想再等等的,奈何她没忍住,被这句话逗笑了,齐胜文权当她默认,将车钥匙二话不说塞到她手里,嘟囔着。
“就借您一下啦,又不是白送,和我客气什么?况且,被沈大律师借车,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她反悔。
齐胜文坚信,沈律的瞎眼前夫看见她开着自己的车过来,一定会高兴得半死。
季宴礼现在确实挺“高兴”的。
他目光落在沈念的车牌号上,停留片刻,目光骤然一沉。
“这是齐家的车牌号,六个八,京城独此一家。”
季宴礼暗暗咬牙。
此时此刻,如果齐胜文那个小白脸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揍那小子一顿。
他不明白,沈念有什么好的,值得齐胜文不停献殷勤,处处给自己添堵?
沈念在他的注视下,丝毫不心虚。
她浅笑着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季宴礼直勾勾的目光,红唇轻启。
“所以呢?”
季宴礼沉默。
沈念微微一笑。
“季先生,走吧。”
一年多的婚后生活中,季宴礼带她外出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是季宴礼风尘仆仆地回家,随意吃几口沈念给他精心准备好的饭菜。
有时候,季宴礼会带沈念去高级餐厅吃饭,每次出门,沈念总会挽着季宴礼的胳膊。
往往这个时候,就算手挽着手,二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可是季宴礼回忆起来,却嗅到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味道。
思绪回到现实。
季宴礼望着沈念的背影,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
却发现,对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并没有回头,更别说看他。
恰好此时,季宴礼怀中的手机响了。
是周小京打来的,季宴礼略一犹豫,还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不在乎这一时。
沈念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一怔,眼神有些复杂,却什么也没说,只装作没听见。
今天是周一,民政局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二人排到队伍最末端。
前面,是一对对准备离婚的男女。
有些小夫妻还吵着架,引来路过的大爷大妈驻足围观。
而更多的,是相看两相厌,与其说像夫妻,不如说像仇人。
看见眼前的景象,季宴礼心底生出些许疑惑。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和沈念也没有互相讨厌到这一步?
怎么就突然要离婚了呢?
季宴礼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不愿意和沈念结婚,他心底确实看不起一个中学肄业的女人,如果不是母亲坚持,他才不会同意和沈念结婚。
可是好像...这一年多一起生活下来,他也渐渐习惯了。
甚至几天前沈念突然要从他的生活中抽离,他还有些不适应。
“沈念,”
季宴礼开口。
“这婚,你确定要离?”
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可是如果沈念此刻留意,会发现,他垂下的手,节骨分明,此时正用力攥紧,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沈念点点头,毫不迟疑。
她性格表面上看上去温柔好说话,实际上骨子里很倔。
认定了要做一件事,就很难回头。
和季宴礼离婚如此,当年执意要出国留学,成为一名律师,也是如此。
相比粉饰太平,麻木度日,她更喜欢不破不立和断舍离。
季宴礼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感觉胸口气息不畅,他咬牙。
“你不要后悔。”
沈念掩口一笑,毫不示弱地反问。
“我为什么要后悔?季先生,结婚一年多来,我都没发现,你...”
她顿了顿。
“你好好笑啊。”
季宴礼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几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男人的面子让他不好意思继续挽留。然而此刻,身后一道笑声,宛如天籁之音。
“小念?臭小子?你们小夫妻俩怎么在这儿?”
沈念和季宴礼不约而同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穿深红色旗袍的漂亮女人,正笑盈盈地朝二人走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沈念的同辈一般,然而无论是打扮还是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中年女人的知性优雅。
正是季宴礼的母亲顾湘琴。
她狠狠瞪了季宴礼一眼,然后转头看着沈念时,眼底便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昔日好友的女人,这个季家唯一的儿媳。
沈念看见顾湘琴,耳垂逐渐泛红,她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垂下头。
“顾阿姨...”
他和季宴礼离婚的事,还没提前和顾阿姨打个招呼。
因为她小时候和母亲寄人篱下,受了顾阿姨许多照顾。
顾阿姨撮合她和季宴礼的婚事,也是真心为了她好,希望她日后能有个依靠。
顾湘琴一愣。
“小念,什么时候和妈这么生分了?难道你们...”
顾湘琴抬头看了看头顶民政局的牌子,没好气地又瞪了季宴礼一眼。
“你们准备离婚?是不是宴礼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还是欺负你了?”
季宴礼嘴角抽了抽。
“妈,我没有。”
顾湘琴扬起手,一巴掌用力打在他肩头。
“臭小子,谁问你了?我让你说话了?”
沈念看着季宴礼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有些想笑,可是笑意还没来得及到眼底,心底便翻涌出一层苦涩。
顾阿姨一直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处处维护。
离婚这件事上,终究是她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顾阿姨。
可是季宴礼心里喜欢的人是周小京,而不是自己,她不想每天面对着一个心里满是别的丈夫,也无意霸占别人的位置。
沈念强撑着笑意。
“顾...妈,宴礼对我很好,只是我觉得我们性格不太合适。”
顾湘琴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小念啊,妈活了四十多年,不可能连人都看不准。”
“你和我家那臭小子,都是慢热的性子。那臭小子脑子不好使,不知道讨媳妇欢心,经常不着家,你们平日里接触的机会,想必也不多吧?”
沈念点点头。
顾湘琴笑道。
“所以你们啊,还没好好磨合,就说不合适,在妈看来也未免太早了点。小念,离婚也不急着这一天,再等等,好吗?”
她是商量的语气,末了,又补充道。
“当然,实在要分开,妈也不强求。”
“小念,你要记住,无论嫁不嫁入季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女儿。”
沈念鼻尖一酸,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
“妈...”
顾湘琴笑,眼圈却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替沈念理理额角的碎发。
“你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和你妈年轻的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像。”
顾湘琴在圈内,算是个女强人,平日行事一向风风火火,此刻却不自觉放柔了语调,温声劝道。
“可是小念啊,阿姨不希望你重蹈你妈的覆辙。宴礼这小子平时是欠骂了一些,可是人品还是不错的。”
季宴礼被晾在一边。
堂堂季总,就像空气一样被她们忽视。
他有些郁闷。比起自己,沈念才更像顾湘琴亲生的。
“我正准备去逛街呢,就撞见你们,小念,陪妈去逛逛?”
沈念哪里好意思拒绝,连忙点点头。
“好啊。”
顾湘琴这才扭头看季宴礼一眼,见这小子还是冷着一张脸,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忍住,抬腿踹了季宴礼一脚。
如果不是沈念在场,她都想家法伺候这小子了。
自家媳妇都能气跑,还不如生块叉烧!
季宴礼冰山一样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有点难以置信。
自己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顾湘琴带着二人上车,去了京城最大的奢侈品商场。
她负责挑,沈念负责试穿,如果觉得合适,就丢给身后的季宴礼拎着。
很快,顾湘琴又相中了一件淡蓝色鱼尾裙,兴冲冲地拉住沈念。
这件裙子做工十分精致,裙摆做成海浪的形状,线条飘逸流畅,还镶嵌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珍珠。
两名妆容精致的店员在一旁娓娓介绍:“这款是F国服装设计大师杜德的获奖作品,全球只限量五件,其中一件,便在我们店里售卖。只有我们店里的黑卡用户,才可以试穿或购买。”
顾湘琴颔首,示意店员把衣服拿过来。
“小念,来试试这件。”
沈念有些犹豫,这件群里,摆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还有独立的橱窗,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这家店里最普通的裙子,一件都要好几万。
然而拗不过顾湘琴执意要她试,最后她还是抱着裙子转身走进试衣间。
趁着沈念不在的间隙,顾湘琴看着季宴礼,越看越手痒,她低声道。
“等回家收拾你。”
季宴礼被说得心虚,可是偏偏嘴上不肯服软。
“是他自己突然要离婚的。”
顾湘琴翻翻白眼。
小念这孩子的为人她清楚,既然当初答应嫁给这小子,现在反悔要离婚,就一定事出有因。
看她回去收拾不收拾这小子就完了。
片刻后,沈念已经换上新裙子,从试衣间出来了。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亮。
这条鱼尾裙,方才放在橱窗里时,还看不出来什么,此刻被沈念穿在身上,所有人才发现,这条裙子就像是为沈念量身定做的一般。
纤长白皙的天鹅颈,不盈一握的细腰,沈念身材的每一寸曲线,都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展露无疑,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子摇曳,宛如一叠叠海浪,阳光下泛着粼粼的碎银。
季宴礼有些发愣。
他的目光落在沈念身上,却似乎忘了移开。
结婚一年多,他第一次看见沈念盛装打扮的样子,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宛如落入人间的精灵。
顾湘琴也很满意,大手一挥买下这条礼裙。
店员打包时笑着说。
“顾女士眼光真好,这条裙子,周家大小姐上个月看中过,付了定金,约定一周后取货,可惜半路家中出了变故,便忘记了。”
沈念怔了怔,下意识地想开口回绝。
周小京的东西,她不想抢。
一是她天生就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二是她不喜欢周小京为人,更不齿周家的行径,抢周小京的东西,她自己还嫌脏。
谁知,顾湘琴听说后,更加坚定要这条裙子了。
她悄悄在沈念耳畔道。
“周小京那丫头从小心眼就多,本性也是个坏的,偏偏还喜欢纠缠我们家宴礼。”
“我们把她看中的衣服买走,气死她。”
这天,顾湘琴一直把沈念和季宴礼逛到筋疲力竭。
她看着小夫妻俩一脸疲惫的模样,确认二人暂时没精力继续闹离婚,才放沈念离开。
沈念一走,顾湘琴瞬间变了脸。一脸杀气腾腾,伸手就拎季宴礼耳朵。
奈何季宴礼一米八九的大高个,顾湘琴没拎到,气得她踹了自家儿子一脚。
“说,好好的媳妇,怎么突然闹离婚?”
季宴礼默然片刻,眼底露出一丝茫然。
“我也没和她闹矛盾,她就突然要离婚。”
话音刚落,他顿时又挨了一脚。
“就算是小念先闹着离婚,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吗?”
顾湘琴叉着腰,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
“你平时多哄哄媳妇,多让让媳妇,又怎么了?限你三天,赶紧把人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