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虞怀义本无大碍,这两天,在虞家人的照顾下,也渐渐好转。
一大早,沈念便看到外公被佣人搀扶着,在院子里活动身体。她正要上前帮忙,却被老人家急不可耐地撵走。
“小念,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外公这里有人照顾,不需要你来。”
虞怀义此刻如临大敌,防着沈念过来就像防贼。
沈念抿嘴笑笑。
她也知道自己拗不过老人,便不再上前。
离开前院后,沈念仰起脸看着碎金般的阳光,阳光有些强烈,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一年多来,她从未见过如今天这般好的阳光。
昨夜,她彻夜未眠。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有孩子。为了孩子将来的生活着想,留在虞家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要复出工作,为孩子拼出来一个新家。
她决定先回学校任教。
心意已决,沈念思绪回到现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中山公园门口。
她拨通了季宴礼的号码。
对方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
沈念略一迟疑,印象中,季宴礼好像没闲到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吧?
应该只是凑巧。
“季先生,明早八点有空吗?有空的话,民政局门口见。”
沈念淡声道。
季宴礼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甚至不等他回一句“有空”。
果然,女人都是绝情的生物。
一年多的夫妻情分,在她眼里居然什么也不是,甚至抵不上一丝留恋。
沈念心下好笑。
她这不是给季宴礼和他的青梅让位么?
光听这家伙的语气,还以为自己欠他。
沈念正准备说些什么,电话那头的季宴礼却率先打破沉默。
“有空,明天吧。”
沈念点点头。
“行。”
她放下手机,正要挂断,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洋溢着惊喜的声音。
“沈小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沈念一愣,转过头,正看到一脸热情到甚至可以称之为殷勤的齐胜文。
与此同时。
季宴礼坐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里,那声“沈小姐”一字不差地全部落在耳中,他现在脸色很不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内心的怒火和醋意。
他们还没离婚,她这么快就有了别人?
好啊,沈念。
之前是我看错了人。
季宴礼再次开口时,声音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
“沈念,你身边的那个男的是谁?”
然而,回答他的,是手机里传来的一阵忙音。
他开口之前,沈念已经放下手机,并未听见他的问话。
季宴礼沉默了良久,才黑着脸放下手机,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滴水。
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在他心尖缓缓蔓延。
愤怒吗?抑或是失落?
都有点接近,但是好像又说不上。
或者只是诧异,诧异自己和沈念夫妻一年,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居然没发现她温顺外表下潜藏的另一面...抑或是许多面。
季宴礼在办公桌前沉默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为那个女人的背叛,而感觉心底空空落落。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算是什么,也许,只是看见自己养了很久的丑小鸭,长大后飞走了的那种淡淡的空虚惆怅。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季宴礼愣了愣,抬起头。
“请进。”
门被轻轻拉开,周小京从门外绕进来。
“宴礼,是我。”
她浅笑,臂弯新买的私人订制皮包上,一颗颗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愈发显得贵气。
季宴礼眼底露出一抹黯色。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门推开的那一刻,他心底居然隐隐约约希望,进来的人是沈念。
如果进来的是沈念,那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对方,为什么总是不耐烦地挂断自己的电话,那个男的又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有很多事,要当面问沈念。
周小京的一颦一笑,都是在过来的路上设计好的,可是她却并未在男人身上,发现一丝一毫惊艳。
相反,她看到对方眼底飞快划过的失望。
周小京眨眨眼睛,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不动声色,款步走上前,却趁着季宴礼失神,悄悄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只见上面赫然显示着“妻子”式样的备注。
周小京的心,不自觉骤然揪紧,泛起些微的酸意。
她暗暗攥紧拳头,新做的精致美甲,刺得掌心生疼,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虚假的笑意。
“宴礼,你又被姐姐惹生气了吗?”
周小京说着,上前一步,身子慢慢贴到季宴礼身边。
随着二人的距离被拉近,周小京闻见,对方身上好闻的雪松清冽气息。
季宴礼蹙眉,然而还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周小京嘴角愉悦翘起。
“宴礼哥哥,你别生气,也别怪我说话刺耳,其实你和她,身份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你从小出身上流社会,又出国读过博士学位,而她甚至没上过大学,你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共同话题的。”
她说得兴起,却没注意到,季宴礼眉心的结,越来越深了。
“宴礼哥哥,其实你和姐姐离婚,也挺好的,姐姐学历那么低,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想必天天和你在一起,也挺自卑的吧?”
她说着,伸手想轻轻捏季宴礼的肩膀,却被对方推开手腕。
周小京愕然。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季宴礼看着自己的眼神,居然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疏离。
他周身环绕的雪松香气,也似乎变得凛冽不可侵犯。
“小京,”
季宴礼耐着性子,沉声道。
“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之间,应该注意男女之防,你别靠我这么近。”
周小京伸出的手,就这么怔怔地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她倏忽红了眼眶。
“宴礼哥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小京自嘲地笑笑,缓缓闭上眼睛,用力摇头。
“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姐平时管得太严格,你怕她吃醋,才不敢和我走得太近。”
她的脸色还残留着流产后的苍白,浓黑卷曲的眼睫如蝶翼般翕动,配合这幅神情,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季宴礼怔了怔,看着她这幅神情,终究还是不忍了。
原本他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她...毕竟是自己从小当妹妹看着长大的。
况且刚刚流产,他也有些不忍心苛责。
季宴礼深吸一口气。
“小京,你有什么事,改日再来找我,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周小京扯出一个脆弱却倔强的笑容。
“我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季宴礼忽然出声打断。
“你已经嫁人了,平时可以多花时间在自己的家庭上。”
出于好意,他提醒。
“可是我的家庭...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小京脸色微变,眼底一直蓄着的泪水,终于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铺天盖地的委屈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她做错了什么,宴礼哥哥为什么忽然疏远她?
难道,宴礼哥哥真的很在意他的那个妻子,可是,凭什么?!
一个大学都没念过的草包,给他们这种上流人物提鞋都不配。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然转身,掩面离去。
临走时,甚至忘记了顺手帮季宴礼带上办公室的门。
翌日。
民政局门口。
季宴礼一夜几乎没睡好,第二天开车,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爱车停在民政局附近的车位上时,一辆纯白色崭新的法拉利,在他面前表现了一个华丽的侧面泊车,停在他原本看中的车位上。
季宴礼眉尾跳了跳,被炫了一脸技,他不由朝那辆车车窗里面望去。
透过车窗,有些看不真切。
但是季宴礼还是凭借着一年来朝夕相处的熟悉,认出了车内的女人。
是沈念!
她怎么会开车?
车技还这么好?!
季宴礼就这么看着女人动作优雅地下车,才蓦然反应过来,他推开车门下车,看着眼前气质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咬咬牙,皮笑肉不笑。
“沈念,你这是无证驾驶。”
沈念嘴角不可察觉地一勾,她伸手在包里翻了两下,再次抽出手时,指间已经拈着一本薄薄的驾驶证。
“驾驶证,看清楚了吗?”
她抬手间,季宴礼注意到,她十指纤纤,指甲修得整整齐齐,联想到周小京手上花里胡哨的美甲,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觉得沈念的手看着莫名养眼。
他看着沈念的手微微出神,甚至忽略了她语气中争锋相对的挑衅。
季宴礼的目光平移到沈念身旁的白色法拉利上。
“车是哪里来的?”
他记得,沈念的离婚协议上,写的是净身出户。
她哪来的钱买车?
沈念微微扬起下巴,轻嗤。
“路上看见,喜欢,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