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别苑。
月色如水,韩夕颜斜倚在游廊的廊柱旁,脑中仿似乱麻一团,理不出个头绪,她挂心安之乔的安危,猜测着幕后主使,本已烦躁无比,但有双再清灵不过的眼睛还时不时的冒出来捣乱。她甩甩头,自语道:“韩夕颜,你本来就是笨人,再一心二用小心脑子爆掉。”
“逍遥公子果真别具一格,与月亮对话也算一桩雅事。”
韩夕颜吓了一跳,摸摸小心脏,这个人是鬼啊!每次都突然出声!兀自镇定了一下,微一福身,“见过王爷。”
李青扬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不知为何很喜欢逗弄她,而她也总是不会让他失望的给出极其有趣的反应,“免了吧,你如此礼数周全倒叫我不习惯了。”
韩夕颜毕竟有求于人,对他的调侃只能选择性无视,李青扬越过她走向庭院中,韩夕颜也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而行,今日是十五,月圆如银盘,两人就这么一先一后的在迷离月色下沉默的散步,韩夕颜若有所思的看着身前这人略显瘦削的背影,透着许些不沾尘世的孤高,好似马上便要飞仙而去了,若是生在现代,必定也是个迷倒无数少女的气质大叔。这么想着,李青扬突然停住脚步,躬身摘了一朵路边的小花递与她,韩夕颜有些莫名的接过来,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只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李青扬开口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韩夕颜细细看去,只是一朵寻常的白瓣黄蕊小花而已,没有什么名堂,她对花花草草也没多深刻研究,只能摇摇头表示不解。
“这便是你的名字。”
韩夕颜一愣,名字?“夕颜?”
李青扬微微一笑,月色下他的眼神中好似含着百种柔情,直教冰山也化作了春水,韩夕颜的心脏在胸口不可抑制狂跳,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迷惑又恐惧,李青扬拿过她手中的夕颜花戴在她鬓角上,韩夕颜感觉耳根被他的手碰到,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夕颜薄命,悄然含英又寂然零落,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李青扬温声道,”以后便叫你遥儿可好?取逍遥之名。“
韩夕颜点点头,不知道为何就是无法拒绝他。
李青扬寻了一处石凳坐下,夜间凉风吹来阵阵青草香味,很是醉人,韩夕颜也默默坐在他身旁,抬头看看这月亮,不禁想起不知现在何方的安之乔,心下一阵凄然。
“皇上常提起你。”韩夕颜侧头望向李青扬,他并不看她,继续说道:“他说有个人曾经对他说‘皇宫像金银铸成的鸟笼,即便尊贵如帝皇,也不过是只小鸟而已。‘”
韩夕颜有些心虚的笑了笑,这可把她的原话美化不少。”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的?“
“除了你,还有谁敢说出这样的话。”他轻笑,“却不知你从何而来,习得满脑子的离经叛道。”
韩夕颜心中一惊,他模棱两可的问话让她不知从何答起,悄悄安抚自己,他怎么可能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这话问出来都荒诞至极。然而,李青扬接下来的话却粉碎了她的镇定。“真正的韩夕颜可还在人世?”
韩夕颜只觉脸庞发麻,冷汗都从额上冒了出来,她张口结舌半天,终于放弃挣扎,一个能猜出她不是这身体主人的人,她那些拙劣的谎言还是省省吧。但她着实不解,“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她?!你认识她?!”
李青扬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形,“我并不认识,只是韩相爱女之名天下皆知,韩家四小姐自小病弱,韩相访遍名医均不得治,如今你不止病愈,居然精通诗词绘画,这些都不止一朝一夕之功。”
韩夕颜懊恼的暗骂自己,没事喜欢出风头,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看你日后还怎么混!她小心陪笑道,“王爷果然睿智,不过我可没把韩夕颜怎样,她两年前溺水而死,我是借尸还魂,虽说是占了她的身体,不过我也替她尽了不少孝道,算是补偿了~王爷如果愿意保密,我定当报答!“
瞧她说的信誓旦旦一脸真诚,李青扬刻意做出为难的样子,“你欠我的情这么多,不怕还不起?”
韩夕颜瞪着眼憋了半晌,哈哈干笑了两声,手下意识的抓住衣领,心说不妙不妙,这话的下半句男主都会邪魅狂狷一笑,抬起女主柔弱的下巴与其对视,将灼热的鼻息喷女主一脸再自以为帅气的加上一句,“不如你以身相许吧。”女主或娇羞或薄怒,但最终逃不出男主的手掌心被就地正法!难道他留她下来本就另有图谋!?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正是好机会,可怜了她的贞洁,竟然就要这么被毁了!
李青扬好笑的看着韩夕颜瞬息万变的表情,“想什么呢?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韩夕颜这才被拉回现实中来,悄悄斜眼看了眼他,见他并没有露出大灰狼的尾巴和獠牙,才安下心来。
“我自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不过,”李青扬说道,“以我对梓慎的了解,他应是早知道你并不是他妹妹了。”
“不会吧!!”韩夕颜的心脏和大脑今日都已超负荷运作,她转念一想,既然李青扬都能发现,她那位天曌第一才子的哥哥的确没有理由不怀疑她的来处,只是……“但哥哥一直待我如亲妹妹一般,若他早就知道,为何不戳穿我?”
“你想知道答案,便自己去问他。”李青扬说着站起身,“夜深露重,早些回房吧。”他正欲离开,只见一家丁神色慌张的跑来,韩夕颜登时有不祥预感,缓缓走到李青扬身后,那家丁本欲上前禀报,看到她在一旁犹疑了会子,李青扬抬手道,“无妨,查的怎样?”
韩夕颜有些感激的对他略一颔首,只听那家丁急急回道,“我们的人原本准备与对方谈条件,不想对方压根没这个打算,口口声声要取安公子的性命,他们人多势众又身手不凡,我们多次强抢不成,怕是救不下安公子了……”
韩夕颜眼前一黑,脚步略有些踉跄的上前抓住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开玩笑吧?他们怎么可能要小乔性命,小乔哪里有这样的仇家,你是不是听错了?”
家丁回道:“小的虽并不在场,通报之人确是这么说,想来也不会听错。”
韩夕颜放开他,拎起裙角匆匆转身欲走,被李青扬一把拽住,“你去哪?”
韩夕颜通红着双眼,咬牙道:“我去找小乔,你放开我。”她试图挣脱他,却如何也挣不开。
李青扬性子一向温和,此时也有些不郁,“你不要太任性了。”
韩夕颜听他这么说,愈发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啊!你们这些人面上称兄道弟,遇到事情谁也靠不住!我自己去救他便是!”她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格外尖锐刺耳。
李青扬看向她,只问:“去哪救?”
韩夕颜喘着粗气,“叫你的人带我去,我去换小乔!他不过是我家的一个门客,对谁都没有威胁,好歹我是相府千金,不管那人图谋什么,留我总比留他好。”
李青扬不与她多言,吩咐那家丁道“此事你去报给平叔处理,叫他务必将人带回来。”
那家丁称喏退下,李青扬回过身,月色下韩夕颜俏丽的容颜惨白的可怖,她自然知道刚刚她有多么的失礼,但是听到安之乔可能性命不保的消息她无论如何也是冷静不下来的,她不敢想象,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连唯一的希望和盟友也失去,面对漫漫的人生,她还有没有走下去的勇气。她不知所措的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李青扬幼年长在宫中,封王之后也交游广泛,见过的女人们环肥燕瘦,争奇斗艳,或娇美柔弱,或艳丽无双,即便是悍妇烈女也绝不少有,却未曾见一个女人倔强如斯,倔强到连哭泣都是无声的,他叹了口气,“别害怕,你只用相信我,我说过会将之乔完好的还给你便一定能做到。”他的声音总是这么温和坚定,让人心安,韩夕颜点点头,眼泪却流的更凶。这一夜,终究是不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