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烬歌如约下旨,赦免因勾结反贼而被株连入狱的光禄丞柳霈言,朝中大臣虽有不解,但早已习惯了他的独断专/制,朝堂也本就是他的一言堂。
柳霈言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府中,仍觉得不真实,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暴君怎么会以证据存疑这种轻描淡写的理由轻易饶了他?甚至准许他休憩三日之后即可复职。
他大惑不解,却还是安然在柳府内修养身心,只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到第三日,果真等来了一尊大佛。
因为刚被赦免了罪行,天子又亲临府上,柳霈言恭敬端庄地行了一个稽首礼,他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缓缓叩首到地:“微臣恭迎皇上大驾,府上鄙陋,还请皇上恕罪。”
李烬歌眸色微冷:“免礼。”
柳霈言将他迎进大堂:“不知皇上此次亲临,是有何要事?”
“前些日子廷尉官吏办事不利,冤枉了柳卿,害柳卿在大牢里受了不少委屈,朕特地前来慰问。”李烬歌说是来慰问的,语气却是冷漠之至。
柳霈言心知自己不是被冤枉的,书信都被搜刮了去,算是人赃并获,也不知皇帝为何会放过他。
他心里疑惑,面上却是感激地笑:“多谢皇上,皇上圣明,微臣在牢里没受委屈。”不过是被打了几大板子,饿了几天,逼供画押。后面半句他没敢说出来。
“没受委屈就好。”说罢,李烬歌静静地品起了手中的白水。
柳霈言为官清廉家徒四壁,连招待贵客的茶叶都没有,府中甚至仅有一个打点下手的仆役。
他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跟着默默品白水。
片刻后,李烬歌余光瞥见了什么,站起来,走到大堂的西南角,那里放着三个牌位,分别是:
顕考柳公讳志衷府君生西之莲位
顕妣李母沈孺人闺名渝柔生西之莲位
先姊柳霏烟生西之莲位
其中两块牌位并排而列,最后那块放置在右下方,牌位前的焚香盆中正有三支烧了一半的香,还供奉了水果和糕点。
李烬歌注意到那个女鬼爱吃的桂花糕也在其中,只是看起来卖相做工比宫中的要简陋些。
显然柳霈言日日祭奠他的亡父母与亡姐。
李烬歌抿了抿唇,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女鬼会出现在宫里果然是因为她的这位弟弟吗?看她这个被磨得发亮的牌位,就知道柳霈言平日里没少摩挲着牌位缅怀他的亡姐,那女鬼会出现帮他,也算是姐弟情深。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中了美人计的一天。李烬歌冷笑,淡漠的眸子里闪过几丝不甘。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话都没留下就消失不见了?
那天早上他醒来,没见到她,也只是如常地去上早朝,如约颁下圣旨,结果她再也没出现过。无论是他批阅奏折还是和几位重臣商谈要事,还是他独自用膳,往日他嫌她烦,现今他刻意留意她等她,她却再也没出现过。
她就不怕他毁约吗?就不怕他再找个随便什么理由治她弟弟的罪吗?
柳霈言一直缄默地立在他的身侧,眼看皇上盯着右下那块牌位的神色越来越冷凝,心里的疑惑不断膨胀。
“柳卿还有个亡姐?”李烬歌明知故问。
“回皇上,是,长姊故去已有十八年。”柳霈言答着,右手忍不住抬起,习以为常地轻轻抚摸了一下牌位上的“先姊柳霏烟”几个字。
李烬歌看清了他眼底深深的惦念与思量,便知他一定没有见到过那女鬼。
难掩心底泛起的失望,李烬歌轻咳一声,这一声也惊醒了沉浸在过去的柳霈言,他猛地回神,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下跪请罪:“微臣失礼。”
“缅怀亲故,何罪之有?”说罢,李烬歌转身朝外面走去,“柳卿好生修养,朕回宫了。”
“恭送皇上。”
留下柳霈言仍然百思莫解,难道皇帝特意到他的府上真的只是来慰问他的?慰问一个疑有叛国之嫌的罪臣?
……
此行前去柳府一无所获,李烬歌一路快鞭纵马发泄心底微妙的情绪,眉头也一直微蹙着,回到宫中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将漫天重重叠叠拥堵不堪的云幕都染上浅薄的红晕。
他独自用了晚膳,意料之中地没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秀靥胜比花娇的美艳女鬼,只等来高公公领着一个眼生的宫女跪在他面前。
那宫女似是第一次面圣,紧张又惧怕得连连哆嗦,结巴道:“陛、陛下,熹妃娘娘她、她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病倒在床榻上……念叨着、念叨着求您过去探望一二……”
“熹妃?”李烬歌看向高公公。
高公公深知自家圣上哪有能力将有些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后宫嫔妃对上号,连忙解释:“熹妃娘娘就是太尉府的嫡长女。”
李烬歌点头,这下总算是知道太尉的爱女是哪位嫔妃了。
他阴沉着脸本想让这个宫女滚,话到了嘴边又改口:“……前面带路。”他就不信女鬼的邪,还想再试试跟寻常女子接触。
一行人来到熹妃所居住的瑶昭宫。
熹妃正泪眼汪汪地躺在床榻上,见随意派出去的宫女竟然真的把皇上唤来了,大喜过望,坐起身来。
那张原本虚弱煞白的小脸都在见到来人之后泛出微微桃红的光泽,更是惹人怜惜。
李烬歌走到床榻前,嗓音低沉:“爱妃感觉如何?”
熹妃娇俏地笑了,两侧的嘴角勾起两颗浅浅的酒窝:“本觉得小腹疼得厉害,浑身乏力,如今见了皇上,臣妾觉得身体一下子就大好了。”
这话说得夸张,听着倒也不逆耳,李烬歌微微颔首,见她娇软可人的模样还算顺眼,坐到床榻边上。
熹妃顺势拉过他的手:“真是想不到,陛下竟然真的出现在臣妾面前,这么近,这么近。”
李烬歌看了一眼自己被拉过去的手掌,感到手心手背都传来一股温热,理智让他没有立刻甩开,他道:“爱妃是在责怪朕不常来看望你?”
熹妃一愣,连忙摇头,娇嗔:“陛下,臣妾哪会责怪你,您忙于朝堂政务,那是天下江山之大幸,臣妾只心疼您莫累坏了身体,”说着,她捧起他的手,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手背,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羞,“陛下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看望臣妾,臣妾心底欣喜感激着呢。”
这下李烬歌受不住了,强忍着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竭尽全力尽量缓慢自然抽出被握住的手,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爱妃身体尚佳,朕就不打扰爱妃静养了,朕还要回御书房处理事物,改日再来寻你。”
熹妃错愕,皇上这才刚坐下,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要走了?她还以为他今晚就不走了……
“陛下,陛下不留下来一起用个晚膳吗?”说完,熹妃懊恼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自己就是吃了晚膳坏了肚子,还留皇上用膳,这不是存心要赶他走吗?
“朕已经用过晚膳了。”李烬歌说罢,对瑶昭宫的宫女吩咐了一句“照顾好熹妃”就领着高公公走了。
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烬歌回到御书房,唤人打来水洗了手才觉得好受些,脑海里小时候被一群年老色衰的宫女围着拽着的记忆才淡去了几分。
寂静的屋内蓦然响起几声轻笑,是他这几日最熟悉又想念的笑声,清脆得像是山涧幽泉,流淌进他的双耳。
他抬起头,见那个叫他好等了几天的女鬼又熟稔地坐在了他那张本应只用于放文书和笔墨的案几上,笑得一如往常地没心没肺。
“怎么每次我去寻你,都正好见到你坐怀不乱,噢不,是坐怀微乱柳下惠的模样,那样一个娇羞巧丽的熹妃蹭你向你撒娇,你都能溜得飞快?”她幸灾乐祸。
李烬歌那颗沉寂的心,被她迟来的笑声和话语捣得稀乱。
他稳住呼吸,努力面不改色地质问:“你这两天去哪了?”
去哪了?他还好意思问?她前些日子天天缠在他身前跟后,本来就很耗费心力,到了晚上她如约凝出实体跟他在龙憩宫欢好,他竟然食髓知味不知节制折腾了她整整一宿,她不赶紧回朝喜宫修养,怕是要神魂皆散脱离这个世界了!
虽然后来她确实有故意晾着他的心思。
毕竟风筝还得有收有放才能飞得更高。
于是沉璎只冲他吐了吐舌头,笑得两眼都眯成了缝:“不告诉你。”
她满脸的恃宠而骄,为所欲为,都快凝固成实体的文字了。
“你……”李烬歌气结。
他从不容忍任何忤逆他的人,稍有不顺心意都直接格杀勿论,偏偏对她,只剩下无可奈何,和想把她压在身下狠狠惩罚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