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牧野那日不过一句推辞的借口,没想到这么快就一语成箴。数百年来,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过着“逐水草而迁徙”的游牧生活,他们由若干血缘相近的宗族、氏族结合形成一个个部落,在草原上划地而居。与宁国相邻的部落以其姓氏“拖雷”命名,首领乃拖雷氏呼斯楞,八年前他与先帝数战数败,最终被迫签下“十年和平友好条约”。如今不过刚刚八年过去便卷土来犯,令文武百官措手不及。君牧野料其强悍,派镇军大将军彭顺宽率军前往。
君牧野看着手中从北方边关传来的奏报,因为冬天刚刚过去,草木还未长出来,拖雷部落过冬的粮食已经告罄,又有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边关,这才让他们不顾当年的协议,一夜之间杀进边关数个州郡进行劫掠,使得本来就艰难生活的百姓雪上加霜。北关将士被打得措手不及,奋起抵抗,因没有防备,损失惨重。
君牧野连夜召见户部众臣,由于户部尚书冯育才被撤职,他便直接做了户部的主,清点国库,以最快的速度备好粮草,为彭顺宽出征做好准备。另外,又派礼部侍郎两名,随军出使,希望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和平解决这次事件。
北关距离京城最近,百官渐渐察觉到局势的紧张,再也无心惦记皇帝的生死,为了保证京城的安全纷纷愁白了头发。
慕容听完手下汇报上来的消息,气急败坏道:“蛮夷之邦,背信弃义!哼,当年我若是宁桓,定要让他们永生永世不敢来犯!”
那手下本以为主子会十分高兴,见他生气有些不解道:“主子,这对于咱们来说不是个好机会吗,若是趁机……”
“住口!”慕容勃然大怒,不待他说完便立即呵斥,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刺穿,见他惊恐万状地跪倒在地,才面容倨傲道:“你当我是什么,这是我和宁桓两人之间的事,我岂会为了报仇置国家百姓于不顾?再怎么说,宁朝也是汉人的天下,任何时候,汉人都不会帮着外族对付自己人!”
他睥睨地望着自己的手下:“下不为例,你出去吧。”
那人顿时大松一口气,心惊胆战地起身,赶紧告了罪出去,没听到自家主子的低声喃语:“既然朝堂上暂时不能动你,那就给你的内宅点把火,作为宁桓和君擎天指定的接替人,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太好过啊!”
皇宫里,唯一不解愁滋味的或许就是大公主宁玉,在君牧野面前她屡屡受挫,却每次都能重拾信心,一找到机会就黏在他身边。
君牧野为国事战事烦忧不已,偏偏办公的时候还有个宁玉在身边,打不得骂不得,轻易又赶不走,搬出祖宗规矩她也不在乎,因此每日都要换一个办公地点,等听说她找来了就再次换地方,真是既劳心又劳力,苦不堪言。
这日,宁玉学聪明了,直接在朝堂外等着他,见他一下朝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君牧野和众臣去御书房议事她守在门口,君牧野去三省六部巡查她陪同,君牧野用饭她也一起用……被逼得没法,君牧野一将公事处理完,立即出宫回府,否则他怀疑自己真会对她发火。若是发火能把她吓退还好,偏偏只会让她更加纠缠不休。
他回府没有通知任何人,下了车和管家交代一声就直接回了书房。他暂时不想见凌云,那晚的事情让他觉得十分丢脸,再想起凌云的那一脚更是七窍生烟,可是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没错,他提的那么突然,她似乎还没有开窍,好像是他太心急了……如此矛盾的心情,他想不到该怎么处理,只有暂时回避。
推开书房的门,赵同先将房里的灯点燃,刚准备请君牧野进来,却被榻上的人影惊了一下:“谁?”
君牧野已经迈入书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个叫周林的少年睁开惺忪的睡眼,与他们对视了半晌,一个骨碌翻起身,从榻上跳下来跪倒在地:“小的见过大人。”
君牧野望望那榻又看看他,问:“管家没有给你安排睡觉的地方吗?”
周林提心吊胆地回道:“小人听说大人常常夜间办公,怕不能及时伺候大人,所以才睡在这里。”
君牧野道:“不必了,赵同留下即可,你回去吧。”
周林闻言,失落地看看两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赵同知道君牧野的脾气,暗怪周林太没眼力劲儿,明知道君牧野不喜欢被人接近,还这么不知进退,想着未免哪天君牧野发怒,还是找时间提点他两句比较好。
为君牧野打理好一切,赵同便也退了出去,一直等到书房里熄了灯,又过半个时辰,他才回到不远处自己房里。
本来这时候天气已经不冷了,没想到夜里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温度骤降。翌日,赵同来服侍君牧野去上早朝,才发现不对劲,往日这个时间房里的灯早该亮了,可今日他站在房外等了两刻钟也没见房里有任何动静。
他有些担心,赶紧推门进去,这一看顿时懊悔不已,却见君牧野紧紧皱着眉,面色痛苦,两颊嫣红,分明是着了凉。他有一瞬间的六神无主,心急如焚间看到周林揉着双眼走进来,焦急道:“小林子,快来,大人病了,你先在这看着,我去禀报夫人。”
周林本来还有些迷糊,一听这话,旋即清醒了过来,三两步奔到床边,望着上面不时泻出一丝呻吟的君牧野,问道:“不先找大夫吗?”
赵同也不好和他多解释,只道:“别问那么多了,你看着大人什么也不要做,等夫人过来。”君牧野非常不喜欢别人碰他,这个时候他也没时间和他仔细说明,交代了一声匆匆赶往内门处。
凌云这个时候还没有睡醒,听到小丫头的回报,立即派人去请太医,她很快就过去。之前留在府里的三位太医还没有离开,宁氏的身体需要长期调养,宫里也不缺太医,便直接留下了。
凌云快速洗漱了,弄了个最简单的装束便带着三个大丫头赶往外院书房,她一进去,正趴在床边的周林瞬间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向她请安。
凌云暂时顾不得他,来到跟前伸手探了探君牧野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回头问道:“太医来了没?”
梅香道:“赵护卫去传了,想必是快了。”
凌云点点头吩咐三个丫头:“梅竹去生个火盆过来,梅兰去厨房吩咐一声,准备些好消化的早饭,梅香去打盆凉水。”
三个丫头应了一声分头去做事,周林呆呆地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片刻间,赵同就带着一位太医赶了过来,那太医向凌云行了礼,赶紧拿了脉枕为君牧野请脉,凌云走到一旁,又吩咐赵同:“你去向卓公公通传一声,就说丞相大人病了,今日早朝取消,让有事启奏的大臣把奏折递上来,各司其职,若有紧急公务再来相府商议。”
这边赵同领命而去,梅香已经把水端进来,凌云拿过巾帕沾湿了放在君牧野的额头上,这才看向已经有了定断的太医。
太医躬身道:“大人早前旧伤未愈便操劳国事,如今一着凉立即引发了旧患,外感风寒,热证并发,导致血瘀气滞,高热不退,待老臣先开付方子为大人退热,内伤却要慢慢调理,非一两日之功。”
凌云点点头,让梅香跟着太医去抓药和煎药,转眼见梅竹送了炭盆进来,又吩咐她再取一床被子为君牧野加上。
周林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才找到机会开口:“夫人,小人能做些什么?”
凌云转头看他,想了想道:“暂时没有,你就先去门外守着吧,有事我会叫你。”
“哦,是。”周林转身的时候瞥了君牧野一眼,就开始站在门外发呆。
半个时辰后,梅香端着药进来,凌云才开口唤君牧野:“夫君,醒醒,起来把药喝了吧?”
君牧野觉得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般,用了好大的劲儿才睁开一条缝,影影幢幢里看到凌云的脸,目光顿时凝住了。
凌云见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赶紧伸手扶着他坐起来,一边解释道:“你病了,难受吗,先把药喝了吧?”
君牧野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即便凌云在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他依然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半靠在她身上,仰着头盯着凌云看,衬着他迷茫的目光像个惹人怜的大孩子。
凌云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手扶着他,一手从梅香的药碗里舀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君牧野不见半丝反抗,似乎吃的不是什么苦口良药,而是无色无味的水,凌云舀一勺他喝一勺,十分乖顺。
等到把一碗药用完,凌云为他擦擦嘴角,让他重新躺倒在床上,柔声道:“再睡会儿吧,早饭好了我再唤你。”
君牧野怔怔地望了她半晌,慢慢地从被子中探出手,将她放在床边的手轻轻握住,望目光中透出几分赧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