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山洞内,魏静月推倒了纸墨笔砚,额头青筋暴起,怨气比鬼不知重了多少倍,魏凌月越抄越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她从小就是名门闺秀,及笄后又是众望所归的凤凰,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就算魏枝不是害她落魄的罪魁祸首,但魏枝一定是导火索,魏枝凭什么敢顶撞她仰慕的炎越师尊,凭什么能够得到炎洛师尊的夸赞,凭什么又让纪昀师尊出手伤了她妹妹?
她自然明白几位师尊是扶助弱小,炎越师尊只是不计较魏枝的不要脸顶撞,炎洛师尊只是看魏枝可怜才鼓励她,纪昀师尊只是为了救魏枝的贱命想挽回魏静月犯的错才会出手,可是她想到魏枝身为弱势群体能得到她得不到的关注和照顾,所以她情愿把恨意倾泄到魏枝身上也不想承认是炎越对她无情。
可惜她们不会明白,从她们的心性变得狭窄的那一刻起,她们就注定会让自己的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我就是看不惯魏枝那副人贱还非要装骨头硬的样子,奴才就应该卑躬屈膝,凭什么顶撞主子?!”
“别叫了,还嫌不够丢人啊?”
“没有魏家,那个魏枝什么都不是,一个劣等生罢了,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从白鹭书院里消失。”
魏府中,二少爷魏熠辰病重的消息如同阴云笼罩在府邸上空。家人们忧心忡忡,府中的气氛异常沉重,就连魏氏姐妹都被特批了假前来探望。
魏熠辰卧病在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角弓反张,双目上视,与平时端庄大方吟诗作对的文雅形象大相庭径,魏尚书与大少爷魏书辰和大少夫人沈知念守在床边,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郎中们频繁进出少爷的房间,然而,他们的脸上却难掩忧虑之色。府中弥漫着药香和沉闷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当只剩下最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郎中留在床榻前时,他把手伸入魏熠辰的里衣摸索探背,脸色凝重,随后将手抽出来,摸了摸魏熠辰的脉,最终摇了摇头。
“大夫,我二哥的病情如何?”
魏凌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老郎中摇了摇头,高深莫测:
“魏公子的病情已经回天乏术,前几日憔悴枯槁,角弓反张,五心烦热,实乃是阴亡阳危之证,如今却背部汗出如油,脉微欲绝……是濒死之症。”
魏尚书仿佛苍老了许多,瘫软在长子魏书辰的搀扶下,魏书辰悲痛而隐忍,魏静月闻言更是忍不住痛哭,魏凌月的眼泪慢慢从眼中溢出。
魏熠辰的病情急转直下,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紧紧地握住魏尚书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魏尚书悲痛欲绝,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父亲,如今二弟卒亡,咱们固然悲痛,可二弟的葬礼也要提上日程啊。”
“书儿,父亲老了,这些事就交由你们这些成家的孩子打理吧,一定要让你的弟弟不留遗憾地走。”
“父亲,如今二弟卒亡,只怕叶家不愿把小姐嫁过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弟的婚事该如何办理,请父亲发话。”
魏凌月突然眸光一闪,跪倒在魏尚书的面前,声情并茂:
“父亲,二哥在世的时候曾有纳魏枝为妾的心思,不如就让魏枝和哥哥配如何?”
“三妹说得对,我也正有此意,我派人问过二弟的事,算命先生说咱们是名门望族,二弟年纪轻轻未成家立业,以后死了难免沦落为孤魂野鬼,甚至还会危及家族运势……”
“二弟生前也对魏枝这丫头有些情意,也与我说过几次想纳魏枝为妾。”
“我又派人去算了魏枝和二弟的生辰八字,魏枝属木,二弟生辰属火,木生火,况且魏枝的母亲一直有将她许配给二弟为妾的心思,不如咱们做好人情,让魏枝做的正妻。”
魏尚书点点头,反正熠儿生前也很喜欢魏枝,对魏枝一家更是多有照顾,让魏枝来给熠儿配是眼下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此刻的魏枝,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个陌生的工具,也许这便是丫鬟的悲哀。
“嫂嫂,以防万一,咱们还需要封锁消息,不能让魏枝的娘知道二哥不在人世的消息,以免多生变故,扰得哥哥不安宁。”
(点头)“三妹说的极是。”
当魏氏姐妹突然回府的三天后,我收到了娘的来信,娘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我们有中秋考核的事,一改常态地问候我,还说自己会用我带回家的补贴买件体面的衣裳来围观我的中秋考核,还鼓励我不要灰心……一切陌生又久违的温情让我感到愕然。
我也决定回家去看看娘和弟弟,顺便把这个月书院发的补贴带回家让他们改善一下生活。
“娘,怎么没看到魏叶?”
娘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在我看不见的暗处,魏叶被五花大绑地放在院子中的草垛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娘笑了笑:
“我让魏叶出去打酱油了,他待会就回来,反正他留在这也只会捣乱。”
娘对我也很热情,握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虽然其中有许多话我听着有些逆耳,却也仍然微笑点头,我和娘自从十年前顾城变故后很少这样亲密了,娘主动给我倒了一杯水示意我喝下,语重心长:
“凤知,你不要怪娘私自答应把你许配给二少爷,二少爷体弱多病性格宽厚,如果你嫁给了他咱们家不但能一直得到魏家的照顾,而且等二少爷哪天病逝,你也能照样在魏尚书府吃穿不愁……”
我和娘经常因为一些小事矛盾爆发,她怪我给家里带来了麻烦,连累了爷爷和父亲为我被杀,害得她和弟弟苟活于世,看人脸色,小的时候我很委屈,想着只要娘气消了就不会再怪我了,长大后我渐渐厌恶了娘把那些罪名强加于我,经常和她吵架,可我内心深处的确是渴望娘和我关系缓和的。
“娘,您的苦心孩儿很感激,可孩儿不想嫁给二少爷……”
话还未说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娘却仿佛如同预料到了一般,并没有来搀扶我,而是任由我倒下,我想质问娘为什么这样对我,双目瞪大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可终究只是溢吐出了一些唾沫,喃喃细语,绵软无力。
“如今是看门第的时代,咱们家族落魄,你若不嫁给二少爷,以后就只能嫁个穷工继续辛苦操劳,让自己的后代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你嫁给二少爷,无论他是生是死,你都不会吃亏到哪里去,这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
随后,我昏厥了过去,她将我扶起,几个丫鬟和婆子将昏迷的我抬进了屋中,屋中早已备好热水和浴盆还有红色的嫁衣华丽的头饰……
两个时辰后,一顶红色的花轿从正门抬了出去,顾魏氏看着花轿抬向魏尚书府的方向,暗自放心,随后便开始进屋梳洗打扮,可她不知道的是,花轿在去到魏尚书的正门处停留了片刻,今日不止是尚书之子成婚,还是之日。
魏尚书府中高墙耸立,威严庄重,门前的石狮在风雨中伫立,似乎也在为这府中的大事默哀。
忽然间,哀乐声起,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而沉重。门前的长幡高高挂起,上书“奠”字,更是增添了几分悲凉。府内,魏尚书及其儿女身着素服,面带哀色,缓步而行,哭声与佛号交织在一起,凄凉而又悲壮。
二少爷魏熠辰的灵堂设在府中最大的厅堂内。厅堂内摆放着花圈、挽联,还有一樽金兽香炉,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白帐纷飞,纸钱飘落,香火味浓郁的氛围下几乎看不到成婚的喜悦。家人们依次,上前为魏熠辰上香、磕头,告别与不舍,敬意与哀思。
此时,大门缓缓打开,一队身披白麻的汉子走了进来。他们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缓缓地走向灵堂。亲属和奴仆纷纷跪下,哭声震天。
棺材四周,道士开始做法事,口中念念有词,为少爷超度亡魂。他们的动作娴熟而庄重,随后,汉子们将少爷的棺材送往墓地,待棺材被抬出门外时,花轿也启动,与棺材并行。长长的队伍缓慢而行,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在路上缓缓蠕动,路上的人们纷纷避让。
送葬队伍缓缓前行,队伍中的人们都面带悲戚,沉重的气氛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唢呐震天响。魏熠辰的灵柩用黑漆涂抹得严严实实,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纱帐。灵柩旁边是手持招魂幡的小厮,因为魏氏是名门望族,不适合抛头露面,于是拿送葬的活就落到了小厮头上,书童扶着魏熠辰的灵柩,叫唤声悲痛而无奈。
顾魏氏到了魏尚书府看见了满地的纸钱和高高挂起的白帐,后悔至极,悲痛欲绝,可现在她连魏枝被抬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送葬的队伍穿着白丧服,他们的脚步沉重而缓慢,郊外山上的墓地已经有人在挖好了坟墓,等待着棺材的到来。
随着药效过去,我逐渐有了些许意识和力气,却无法挣脱束缚手脚的麻绳,直到花轿停下,几个高大的婆子撩开帘子,刺眼的光射入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双眼紧闭拼命抵抗,看着冷漠的抬棺人和漆黑的棺材明白了一切,我泪水涟涟,不明白为何老天要这样对我,几个婆子将我生拉硬拽地拖出来,我的鞋掉了,一个婆子压着我的脚将鞋子粗暴地穿好。
婆子尖锐的指甲如同刀锋划过肉皮,剧烈的疼痛和寒冷刺激得我仰天嚎叫时,我的尖嚎声越发凄厉绝望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因疼痛和恐惧绝望而晕沉的我,隐约见到虚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落下,他戴着银色面具,却不难辨认出是纪昀。他落下的声音极飘渺,明明远在虚空之上,可一转眼又到了耳边。
我费力睁大因汗水沁入而刺痛难当的双眼,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人,他摸了摸手腕处的银环,一把笛剑凝结成形,他的背影修长挺拔,如同青松,身后是漫天飘洒而落的白雪,身形矫健如同闪电,一招快过一招,剑光连成了一线,每一剑都刺向不同目标,剑势凌厉迅捷,几乎每一次出剑都是一击必中,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只有快,快到让人难以置信,可是被他打退的人无人死亡,只有哀嚎。
婆子们拖着我本想逃窜此刻却不知为何定在原地,导致被压得动弹不得的我我只能一直保持着被按在地上的姿势看纪昀杀敌,护送的队伍中有许多汉子,他们前仆后继地扑了上来,笛剑被纪昀施法变换形体为双影刺镖刀,纪昀迅猛地旋身飞到树干上,目光清冷如寒潭,背后的法阵飞速运转,掷出镖刀,锋利的镖刀裹挟着强大的幻术,镖柄打中了汉子们的穴位,汉子们立刻动弹不得,魏书辰黑着脸从经幡后走出,吐出冰冷的话与纪昀对峙:
“不知我魏尚书府是与阁下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竟在今日我二弟入土之日搅得局面大乱。”
“魏枝是我白鹭书院的学生,在未真凤未现身之前,白鹭书院的任何学生不得有一点损伤,公子既然知晓甄选凤凰是天帝钦点的魏都国事,就请把家事割让一下吧。”
“听说魏枝资质平平,只怕她是凤凰化身的可能性极小……阁下就不怕吃力不讨好……最后伤了魏尚书府的情面?”
纪昀挡在我面前,毫不退让地与魏书辰对峙,淡漠而坚定,面具下遮挡不住他俊逸的容颜,白衣迎风飘飞,银发如同绸缎般质地柔软,晶莹雪白,衬得他出尘清冷。
“我这修仙之人要魏尚书府的情面做甚,白鹭书院的学生,不论谁是真凤,只要是我的弟子,他们唤我一句“师尊”,我便有职责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纪昀飞跃至我面前,用剑柄顶开几个婆子,将我拉起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脚软无力,虚汗直冒,抓着纪昀的剑柄摇摇欲坠,纪昀隔着衣服抓着我的手腕,只听脚下生风,我只觉得手被一股巨力撕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适,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我的腰身,另一只则抱住了我发饰零散的头,直到落地后,被汗水湿透衣裳的我打了个寒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直颤抖着,紧紧抓着纪昀的衣角不撒手。
纪昀扶着站不稳的我,我椅靠在他胸前时猛然放松了,闭上双眼,双手却还在因为害怕紧紧揪着他的衣角,感受到我的惊恐,纪昀一僵,不停地重复着“别怕,没事了”之类的话,一改之前的淡漠陌生的模样,温柔却无奈,还带着些许克制。
纪昀伸出温热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带我在山下转了转,去溪边散了心,直到日薄西山,我才缓过神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或许他其实什么客套话都不需要我说给他听,我们一路默默无言,却又莫名安静得默契,随他一路踏着石阶上山,他高大健美,白衣飘飞却不失习武时的利落,银发束起,在祥纹灰带衬托下更是飘逸,我跟在他身后,外人看来仿佛是他领着我上山一般。
他背对着我,不知是因为他救了我还是因为夕阳为纪昀镀上了柔和的色彩,眼前之人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亲近起来,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纪昀……看似冷漠,实则内心是顾全着别人的吧,就凭他今日的义举,我更愿意偏向他,发自真心地叫一声“师尊”。